若论世界文学史中使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绝对也可以算作一个,其个性的鲜明程度丝毫不逊于安娜·卡列尼娜,尽管知名度不如后者。《白痴》这部小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作品中,也算不得很知名的,其女主角不为人知倒也在意料之中。
论艺术造诣,《白痴》也许确实不比《罪与罚》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主角梅诗金的癫痫症给整部小说印上了强烈的宿命论的阴影,其逆来顺受的基督教徒式的性格也让非西方文化的读者难以感同身受。陀氏的写作虽然基于其特定的俄罗斯文化,其对人格、心理矛盾性等这些全人类相通的特性的深入探究和描写,使其可以轻易打破文化壁垒,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上的(伟大的作品或许都是如此)。此外,这部小说从第二卷开始未免有冗长拖累之感,风格也略有差异(据称第一卷是后来推倒重写的)。其实第一卷的故事已具有相对独立性,完全可以止于此。如此结局,便成了开放式,也可冲淡最终的悲剧色彩,尽管这也许不是作者想要的。第一部情节紧凑,最具有戏剧性。
小说以冬天一辆驶向彼得堡的火车开篇,两位主人公在此宿命性地相遇攀谈。陀氏对人物外貌的描写是我学了多年也学不来的,三言而语便将人物特征这个性描绘出来:我们的主人公
浓密的黄发颜色极淡,面颊深凹陷,一稀稀落落的楔形胡子差不多可以说是白的……一双碧蓝大眼睛凝神专注,目光蕴藉,但似有隐痛,……
二人一番交谈后便下了车,却只是短暂分别,在这一天结束之时(也恰是第一卷结束之时)他们还将有多次相遇。
我们跟随着落魄而贫困——在剧中人物眼中便是如此的主人公拜仿了将军府,见到了将军,将军夫人,和将军三个美丽出众的女儿。而后又跟随公人主来到将军的秘书加尼亚的家,此人刻薄恶毒,心胸狭窄,虽然一心想往上爬,但注定成不了大事。而在这里,从火车上便出现在众人对话里,其几乎无时不在的女主人公——娜斯塔霞也终于现身。整个第一卷有两场冲突,一场是在这里,一场是作为高潮的晚会。
娜斯塔霞本是贵族出身,但自幼家遇变故,少女时代便被托茨基看上,成了他的情妇——托茨基意图和将军联姻,试图通过一笔钱把她嫁给加尼亚。在火车上车主人公攀谈的罗果仁暴发户二代则疯狂地追求娜斯塔霞。这三人在加尼亚家相逢,于是冲突不可避免地产生,当然,这只是前奏而已。
最终的冲突是在娜斯塔霞家的晚会上,核心角色尽数登场。在这里,高潮迭起,难以一幕幕尽数。高潮的顶点,则是在娜斯塔霞将罗果仁拿来的十万卢布扔炉里付之一炬的情形,被众人一致认为穷小子的主人公拿出遗产通知摇身一变为百万富翁的堪称爽文的戏剧性情节也远比不上这里震撼。这一炬不单是反抗性的,也是悲剧性的。
陀氏笔下的人物总是摆脱不了毁灭倾向,他们一边反抗着,一边走向自我毁灭。就娜斯塔霞而言这并非源自其色彩浓烈的疯狂性格,而在于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有不法的,有罪的,无论主人公怎样一句句地对她说“你是无辜的”也无济于事。这也与他人的看法一致,在她所有的追随者中,也似乎只有疯狂的罗果仁是真诚的。托茨基和将军贪恋美貌,加尼亚只为钱,主人公梅诗金更多是基于怜悯。而罗果仁对她的爱是灭亡,他自己毫不忌讳地称他爱她,爱到想要把她杀掉,最终也是如此。
她深爱梅诗金,但又不肯和他在一起。因为她是自卑的,她怕将他毁掉。她对自己所经受的不公正的痛恨最终转化为了对自己的痛恨——她无力去反抗报复那些带给她如此的痛苦的人,她也便只能报复她自己。
在第一卷的结尾,娜斯塔霞拒绝梅诗金的求婚和罗果仁跑掉了,梅诗金锲而不舍地追上去。他们三人的悲剧还要再延长两卷——但悲剧是注定的,谁也不会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