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并不反感写字,但总觉得,我的字似乎很反感被我写。
写字,和骑自行车,是困扰了我多年人生的两大难题。若是细细比较一番,写字可能比骑车还要难驾驭。自行车我毕竟只是学了两年多,勉强上路后便弃了,不骑就不骑了。字却是写了二十年,估计还要写上一辈子,甩也甩不掉。
写字究竟难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无论粗的笔,细的笔,长的笔,短的笔,我都驾驭不住。笔尖像是抹过油一般,控制不了走向。横总是带着点弧度,竖也总是带着点颤抖度,要么就自顾自地拐个弯儿,有时候中间还断个口。这个问题曾经困扰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很久,也许现在也在困扰着,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让O上下开两个口子的。
我握笔写字的姿势在老师眼里也是个亮点。
正确的握笔姿势应是拇指与食指捏着,笔杆自然地贴放在食指根节处。有些人习惯把大拇指贴扣在食指上头,这倒也很常见,不常见的是像我这样大拇指恨不得把食指挤扁了的。手指到笔杆之间没有缝隙,笔尖是九十度垂直于桌面,这个角度对笔也是个考验——一来不容易下水,二来笔尖容易划坏。
于是我轻而易举地就解开了那个困扰着我数学老师的难题:因为握笔姿势不良,再加上水笔质量不好,导致笔间歇性“断水”。解决办法有两个:要么换个好笔,要么把本子放斜了——我总觉得在膝盖上写字比在桌子上写字更舒服。
我妈把我(曾经的)近视眼归因到我写字姿势的不正确(就是不说我书看得太多了),因为我总是歪着头。可我不歪不行,写字的时候手的位置正好将字给挡住了,不歪看不见。
这样的握笔姿势给人一种我应该能攥得住笔的错觉。事实是,我还是觉得笔在我手里面乱晃荡。所以还要用力,不单手臂用力,头和脚也跟着用力,带着一副表情好像要和谁决斗似的,桌子被我敲得叮当作响。每次高中文科月考结束,或是大学考试周过去,都像是熬过了一场艰险的战役,也总有些后悔自己选了这该死的文科。
文科班老师总说文科的秘诀之一在于字,一行漂亮的好字胜过千行乱草(其实没有人这么说过,是我自己脑补的)。我以我自己的亲身实践来表达我不信这个邪——确实,文科班尖子生里能把字写成我这个模样的也真不多见。所以从小到大老师对我的评价总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字太难看”!
被人说得多了我反而更不会写字了。我吧,原本在外就容易紧张,见陌生人紧张,说话紧张,吃饭紧张,被人看着喝水都紧张。学校里老师见得久了,对境况了然于心了倒也没啥。出门在外办个事,填个单子,拿起来的笔要犹豫挺久才能落在纸上,第一个字永远是歪歪扭扭坑洼不平的。最怕的是要签名。字总归是越写越少,签名却是少不了的。“张”字在我的书写结构里本来就算是最难掌控的那类了,再加上条件反射式的神秘紧张感,左边的“弓”永远都是呈个凹凸曲线下来的。
最古怪的是,大学之后,我时常碰到说我字好看的人——多半是近视眼。远远一瞥可能的确有些味道,有着刻意的随性和潇洒在里面。贴近了,细看一眼,就缄默了。
只怪我从来没有正经八百地写过正楷。方块字还在歪歪垮垮,上粗下扁的时候,我就研究起行草来了——写正楷太累,行草在我眼里就是乱划。
其实我很喜欢笔,尤其喜欢钢笔,也不算反感写字。钢笔容易勾勒出笔锋,又不会断水,不会像圆珠笔那般漂浮,也不像中性笔那般沉闷。买个纸质厚实不会晕水的本子,配上一根舒服的钢笔和优质墨水,是让我从键盘的敲击声中清醒的必备工具。
但我只能把字写给我自己,好看也罢,赖看也罢,都要由着自己的随性。
(于 2017年 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