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宁静是一对相反的因子,同时也是相辅相成的一对姐妹。
他们看上去水火不容,相互对立,内里却是勾搭在一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相互倚靠,又相互衬托。
若没有喧闹,谁能看得起这宁静?习以为常的物事,便作可有可无看待了。正是因为有着这喧闹,才显得宁静的可贵。
若是调转过来,那了无声息的一片静寂,是足以让人抑郁窒息的。试想在一个没有一丝声响的世界里,久而久之,你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真实。由这一点讲来,这宁静也是为这喧闹做足了贡献。 若取多数状况而言,可谓喧闹是为了宁静做嫁衣的。
谁也不能否认这世界是有声音的。即便聋哑人耳朵听不见,也是能通过骨头或是其他物事感觉声响的。
你听不见声响,只是听不见,却无法否定它的存在。床底辛勤劳作的小虫行走的声音,风从窗子缝隙中溜进,鼓动着桌椅的声响,地球的另一端某个小城镇里的一场海啸,或是一场地震,引发了我们身前桌子上小球的微微震动,其摩擦所发出来的声音。便是我们足下的这颗星球,每日每夜不停地转动,这些声音我们听不到,却总会有一种生灵能听见,或是感知到。
人类已经习惯了从自己的角度看事情,喜欢否定那些我们看不到,感知不到的。
却是唯独肯定了自己,也否定了自身。
因之这宁静,她的光彩,她的惹人欢喜,她的的受人怜爱,全是那喧闹一手捧出来的。
宁静本身便是一种错觉。人们明知道这是错觉,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却还是有很多人欢喜着她。
有的人是没得选择,不得不欢喜。少了他人那般热闹,怕被人看轻,却把这宁静拿出来做开脱的。
有的人却是把这宁静用作了离群索居,愤世嫉俗的借口。因这世界太过喧闹,所以要找寻安静一隅。他的远离不单是全然的厌恶,也是带了点畏惧在其中的。
若是单纯的厌倦,是毫无必要逃离。他走过你眼前,你不去望便罢了。逃避,总是有着畏惧的。这畏惧或许是连他自己也不自知,拿着厌恶当伪装的。
这两类人的宁静,都是因为生活里少了本该有的喧闹。便把着那宁静来安慰自己。
却不知,这宁静是全然虚幻,本就不存在的。
中国的餐厅是少不了喧闹的。就连肯德基,麦当劳这一类进口货,也染上了本地的习气。
快餐店里吵吵闹闹便就是常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没了这声音反倒奇怪了,好像不小心踏进了外星球似的。
平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小孩子忙着玩耍,老人忙着晒太阳。各有各的任务,互不干扰的。唯有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亲戚朋友谈天说地,情侣低头说着各自的情话,餐厅里搂在一起也不会有好事的去说笑。唯独在大人那里插不上嘴的小孩子会自己跑到外面去玩耍。
然而快餐店与普通餐馆不同的一点,是这里总会有那些独行的客人。他们或是年轻的学生,或是刚刚下班的单身白领,又或许是老婆孩子都不在家,一个人晚饭没处吃。不愿面对家中冰冷的四壁,跑到这里,借别人的喧闹来化解自己心里的孤寂。得到的结果却是孤寂上再加孤寂,是双倍的孤寂,却尤不知自知。
傍晚的快餐店里打发的不是饥饿,而是静谧的时光。
麦当劳、肯德基都有那种长桌,是专供这种人打发时光用的。你的对面,你的身旁可能都坐满了人,但却都不是你认识的人。
他们也许是和你一样独自一人来的,也许是成群结队来的,偏要炫耀似的坐在这里。
那坐在你对面,和你一样无聊地看着手机。你虽不认识他,从始至终也未曾交谈过一句。却已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薯条和可乐便是这寂寞里的最佳消遣。薯条成形以前,谁都看不起它,唯它成了这般模样,身价倍增。硬是将那先前的整的,分割成一片一片的,时间也仿佛就此延长。
可乐却是将一堆平日里不常见甚至躲着的物质参杂进了水里,便是谁也望不见它的本来面目了。
都是寂寞十足的食物,用来打发孤独,却是双倍的孤独了。
只是这孤独也被快餐店里的喧闹掩盖住了。但孤独还是在快餐店里的各个角落隐匿起来。它既藏在那长桌子两张椅子的间隔中,也伏匿在被服务员收走的可乐杯盖下,收银员的钱盒子里藏的是它,旁边的垃圾筒里藏的也是它。妇女的钱包里,小孩子的玩具里,透明的玻璃窗子的夹缝间,它无孔不入,无处不钻。唯恐别人见不到它。
即便见到的人,也是装作视而不见的。这种喧闹的场所,孤独既是一种罪过,也亦是一种享受。孤独的人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将这孤独做了宁静。实际却是那些看起来不孤独之人对自己孤独的不自知。
孤独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来临的。也许早有预感,也许毫无预兆。
无论怎样,却是都得承受。刻意摆脱也是摆脱不掉的。
快餐店便是这样一个充溢着欢笑,也是充溢着孤独的地方。
这样一种矛盾的特质,却更显了它的真实。它却因了这矛盾而真实,也是因着许多人都能望见这矛盾的真实。
这真实若你仔细去发觉,它是赤裸裸地摆在你眼前的。
(于 2013年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