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

我出生成长的小镇子,没有图书馆。零星的几家书店,只卖工具和教辅,也接连关了门。那时候只有父亲的藏书可以看,多半看不懂。有一本《呼兰河传》,我反反复复翻了几十遍,封皮都掉落了,拿白纸重新糊了一层。上面有我歪歪扭扭的字迹:

呼兰河传

萧红

因为没有别的书可以看,独啃这一本,越啃越觉得有意思。直到高中有一次,偶然又把这书翻出来看,看着觉得压抑,哭了,就不再看了。

初中到县城里上学,学校门口有了书店,有了文具店,我也有了零花钱。

那时候的书店,窄窄的两层楼。一楼是畅销青春读物,二楼是教辅书。每到周末,一楼挤满了看书的学生,书架前站着两排,通往二楼的梯子坐着一排。

楼梯的位置是“雅座”,要去得早才能抢得到。

我从无如此幸运过,就只在一楼的书架前站站,翻翻,瞅瞅。站着累,整本的书看不完。若看一半就走,下次这书可能就没在书堆里了。只有开头没有结尾多无聊?

所以我通常只翻杂志,而且杂志相对便宜,可以买回去,也可以往外借,借丢了就丢了。那时候班级里传阅的杂志很多,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县城里最大的书店是新华书店,店大,人少,空气好。雅座很多,只是装饰用,不是给看书的坐的。校门口的书店,默许你可以看书不走,呆到关门都没人管。但在新华书店,如果认出了你是学生,捧着书站了一会儿,就会有店员来亲切地提醒你:书是买的,不是看的。

那个年代,学校的日子总是自由过家里。在家若是没得电视可看,没得电脑可玩,更不会出现“乱糟糟的书和杂志”,又不愿啃教科书的时候,就只能翻家里的藏书。

初中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四大名著,又看了聊斋志异,镜花缘。我语文不好,但古文成绩总还算不错。

父亲爱看文学,但成本的文学读物只有几本,把能看的看遍了之后。翻出一堆八十年代的文学杂志,装订成厚厚的两侧,挑有趣的看。

再来就是诗集,海子,骆一禾,徐志摩,不知名的,还有父亲自己的。

初三时,我开始尝试写点无病呻吟的小诗。写在面巾纸上,配上点简笔画,给了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如今还留有几篇,在我早期的博客上。

高中挑哲学书来看,叔本华,尼采,黑格尔,罗素……读不懂,尽瞎读。只觉得文字的写法有趣,还有一些很深奥很牛逼的词语句子。读过便忘。唯一留下记忆的,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纲要》,在我的认知世界里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些书的影响,是让我越来越不喜欢读浅显易懂的文字,也不愿读小说。我开始迷恋上了安妮宝贝。那个时候安妮宝贝的写作风格,小说不像小说,散文不像散文,简约轻快,又不乏矫揉造作。似深实浅,最适合十八九岁,初读一点哲学,读过弗洛伊德,喜欢小说,不愿沉迷于故事,总爱胡思乱想的少女来读。

上大学后,我总算走出了“山沟子”,走进了有图书馆,有很多书店,也有霓虹灯夜生活的大城市。

大学的图书馆,自习的多,看书的少。把高中想看,又没有机会看的书通通借来,读过一遍后,也就对书失了兴趣——感兴趣的事情太多,注意力都被分散。

这时有了笔记本电脑,有了电子书,有了手机,也有了亚马逊。但我还是喜欢逛书店。

我逛书店,不是去看书,也不是去买书,只是单纯的逛而已。

在北京的最初几年,平均每两周都要去一次西单。不是每次都会买衣服,却是每次都要到西单图书大厦。

在图书大厦里,只是逛,一圈一圈地逛。读着书名,看着书的封面装帧,拿在手里掂一掂手感。对内容不好奇,也不会翻开来看,更不会买。偶尔翻翻画册。就这样打发时间。

这期间用电脑读了很多电子书,很多明清小说,很多武侠小说,很多日本轻小说。

大三暑期实习开始,挤地铁上下班,新换的触屏手机可以看电子书。读了很多张爱玲、王安忆、刘索拉……一边学着wordpress、HTML、CSS,一边写博客。

西单变化很大,总是在拆迁,新建。我的生活却是一成不变着,上班,下班,吃饭,打游戏,做网站……渐渐我不再去西单,也不再逛书店了。游戏越打越觉无聊,便也戒了。

买kindle的时候,我是下了很大决心。那时候工资只有四千,三分之一用在房租,除掉日常吃饭花销,没有多少结余。但还是抑制不了对新奇的电子产品的欲望,买了,就更没有理由再去书店了。

买了kindle后,对电子娱乐失去兴趣后,我又捡起哲学来读。那些深奥又牛逼的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深奥牛逼了。

再次去书店,是离开了北京,到了上海之后。

公司在复旦校区内,周边书店不少,门口就有一家。但我从没进去过。每天路过它的橱窗,隔着玻璃望一眼,有时看到最新书籍的名字、装帧,有时只是看一眼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常去上图借书。可看的书并没有多少,遍历书架后,找到一两本自己感兴趣的,就好像找到宝藏一般,以此为乐。最惊喜的一次,是在看完《人类理解论》后,找到了莱布尼兹的《人类理解新论》。

十号线上海图书馆站地铁口有一家季风书园。我在这里参加了两次活动,一次是关于抑郁症的讲座,另一次是看了一部小众电影。出入上图的时候,经过这里,偶尔进来转转。

季风书店不大,还隔出了一点空间给咖啡吧。书籍都在架子里,或台子上,堆得很密。我对书籍的装帧、外观已没了兴趣,便也不再逛了,每次只在商务印书馆清一色的黄绿排列里,找到感兴趣的书,翻看一眼内容,记下标题,然后离开。

回到吉林后,再无书店可去。

于是我又回到了父亲的藏书堆里

(于 2017年 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