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

我从白色椅子下的缝隙中望他,他在沾满日光的玻璃前对着我微笑。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月前。他怕生,躲在奶奶的怀中不敢靠近。微微侧过柔嫩的脸颊,小眼睛谨慎地注视着我们这些外来的入侵者。一一将我们审视一遍后,又将头埋在了奶奶的怀里。

那时他还在刚刚学走路,被人强扶着直起身来,迈出几步,立刻转为爬行。他走的很慢,很小心,却是爬得很快,很开心。

不足半日混熟之后,他会爬到每个人的身前,要人抱。

我抱不动,又生怕摔到他,很少满足他的要求。他会一把抓下我的眼镜。生气的时候,还会用他不足鸡蛋大的小拳头来打我。 我母亲训他,他只是格格地笑,从来不哭。很少见到他哭。唯有一次,我们全体起身穿衣服离开的时候,他被他爸爸牵着手,在玄关好奇地探着脑袋望着我们。和往常一样,既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的表情看,只是单纯的好奇。

后来听他爸爸说,我们离开后,他便开始大哭起来。哄了好久才将他哄好。

一个月后,再次见到他,他已经不认识我们了。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和第一次一样,猫进了奶奶的怀里。

据他奶奶说,他比从前胆子更小了。电动玩具警车在地板上转圈,他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警车的尾灯灯罩已不见——上次被他摔碎了,这次却已不敢用手抓了。

他的玩具多了许多,上次送给他的小黄鸭也被埋没在他装玩具的袋子里了。

他依旧同前次一样,穿着小短裤在温热的暖气房中,已经可以自由地跑来跑去。

他同我哥哥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小眼睛,下垂眼,一笑成缝;不胖,却是满满的小肉;他很淘,总是在破坏,总是将手中的玩具扔进垃圾桶里,甚至扔进洗手间的马桶里;但他从来不闹,可以一个人玩;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凑过来,贪婪地注视着我们的餐桌;爷爷用筷子喂了他一粒米饭后,他又心满意足地跑开玩去了。

我会主动抱他,捏他胳膊大腿上的小肉。已经摘下眼镜的我不会再担心他来抢。他比从前乖巧许多,不再打人,不再挠人,我将脸贴近他,他会侧过头来轻轻地吻我。

我喜欢他。看着他天真无物的笑容,看着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他一步一颠楞楞地向着我走来,便觉安定知足。

我并不擅长与小孩子相处。不知道怎样陪他们玩闹,不知道怎样逗他们发笑,也不知道怎样照顾他们。一周岁大的小孩子,我抱起来也破觉得吃力。

我妈妈笑话我,待我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抱也抱不动,该怎么办。我笑着称,大不了不要。

但事实上,我喜欢他们。可以将一切毫无顾虑地展现在你面前,他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即便他讨厌你,也毫无虚假之意。

尤其喜欢这种十几个月大,刚回蹒跚学步,尚未能完整地说话,却努力想将自己的想法表达给你,以自己的方式。

他总是咿咿呀呀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却已能完整的叫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还不会叫姑姑,我在等待着他这样叫我。

他还会对一切圆的叫“蛋蛋”,对一切吃的叫“果果”。

他高兴极了的时候,会拼命地晃着他的小脑袋。笑眯眯地,眼睛眯成缝。

被他的笑容所治愈。

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新的生命,是在十三岁的那年。一直是家里最小的我,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堂妹。

我那时却是并不喜欢小孩子的。除了尚在襁褓中之时。

无法忍耐他们的哭声,无法忍耐他们的吵闹。忘记了我们都曾有过那样的经历,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烦。

我很少抱她,原本也抱不动。没有耐心,不愿哄她,也不常和她玩,她和另外的两个姐姐都要比我亲。

初中去外地上学,相见的时间更少。

一晃便是十年,她的个子都快赶上我高了。

这才深切地发觉到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正在经历着我所经历的过去。

再等待十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无法预知。

也许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孩子,如他这般蹒跚着走路,口齿不清地叫着他“哥哥”、“哥哥”。

待到那时,不知他是否会如我昔年一般,感到厌烦。

愿早日寻一人,结婚,生子。

(于 2014年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