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女两岁多的时候,总是用她呀呀不清的发音说着“这什么啊……”,后来渐渐改成“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她要我给她取柜子顶的玩具。
我说:“我够不到呀!”
她说:“为什么呢?”
我说:“够不到就是够不到呀!”
她说:“你不能这么说啊!”
我只能伸胳膊给她演示一下,证明我真的够不到。她仍旧是不相信,仍旧是一直问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我给她讲故事,绘本上的故事,小房子里的人满了,小兔子进不去,只能在外边。
她问我:“她为什么在外面呀?”
我说:“因为她进不去呀!”
她问:“为什么进不去呀?”
我说:“因为人满了。”
她继续问:“为什么满了呢?”
我说:“因为房子的空间是有限的,只能放下这些人。”
待她再问“为什么呢”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回答了。
表姐的房间里堆了很多育儿的书,也看得出来她在很用心地引导孩子(虽然这孩子还是很顽皮),至少是不会随便回一句“我说是就是,我说不是就不是”——小时候我妈就常这样说。
跟小孩子解释这个世界真的很麻烦,大人习以为常的认知在小孩子眼中可能就是无法理解的黑洞。为了应付他们古灵精怪的十万个为什么,可能一本厚重的百科全书都不用——毕竟很多常识、很多风俗习性是百科全书也解释不了的。
教育从来都不会只解释“为什么”,还要解释“应该怎么样”、“不能怎么样”,这许多的是是否否多半是经不住小孩子般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只能说“规定是这样的”、“不这么做不行”、“别人都是这样的”、“这是千百年来的习惯”,或者为了显得自己有文化一些,说一句“这是人类文明的选择”、“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
再来就是“这就是真理”,“真理是不容否定的”。虽然“真理是发展着的”,但发展过的真理也还是真理,总之就是真理。嗯,很好。
小学时候,老师的话就是真理,不容否定,也没有否定的来源。初中一堂物理课,物理老师和几个同学就“鸡蛋是不是素食”这个问题展开一场小辩论,老师说鸡蛋不是素食,学生以“但是素食主义者吃鸡蛋”为理由反驳。不妨班主任在门外暗搓搓地观察,第二节课将全班同学批了一顿:“老师说不是就不是,你们瞎起哄什么?”
大学课堂素来鼓励自由提问自由发言,倒是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只是赶上某一届人大代表选举,上头还特意传来指示要投哪两个人,因为那十几年养成的“听话”习惯,想都没想就遵照指令投了。现在想想,是不是应该问一句“为什么呢”。
不过仔细想来那几个人除了名字性别几乎一无所知,连个演说都没有,我知道你谁是谁?只能胡乱瞎投咯。
忽然想起某人的一句歌词来了:“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是真理……”
嗯……作为一篇年终总结而言,这是不是偏题太远了呢?
好了,回归正题。2016年……
……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惯常的一年,甚至可以说最平淡的一年。一个人的生活很滋润,工作很清闲,两点一线,日复一日,极少偏离轨迹。偶尔出去走走,感受感受大自然风光。远离人群。悠闲又舒适,单薄又乏味。除了无聊,好像没什么可抱怨的。
没有大新闻,没有谈恋爱,没有撕逼,也没有家常闲话,只悠哉悠哉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闲来无事看两本书,拍两张糖水照片,修理一下博客。
这算什么?
小资么——好像收入消费都够不上。
文艺么——嗯,我对这个词还是蛮抵触的。
平凡么——好像最合适的便是平凡了,离群索居的平凡。然而芸芸众生,谁不平凡呢?
自由么——好像很自由,又好像很不自由。
说到底,自由究竟是什么呢?
所谓自由亦就只在于一种动作的能力或制止动作的能力。
从kindle剪贴本里只找出来这么一句话(这里吐槽一下kindle的搜索功能真的好难用),出自洛克的《人类理解论》。想不起来前后文,单看这一句话好像什么都没说,于是翻了一下还有相近的后文。
许多动作都是在紧要实现的时候,才被提示于意志之前。在这些动作中,人心在意志方面,如我方才所说,并没有动作与否的能力,因此,它亦就无所谓自由。
还是看不懂,算了!
今年写了个小说,名叫《墙角》(暂时坑了)。最初构思这个小说的时候是以“自由”为主题,结果选了个我完全懵懂且没有经验的“爱情”的角度,于是写到一半写不下去了。女主角虽然不是以我为原型,但掺杂进了我的很多感悟和迷茫。直到坑了的地方,女主角迷茫着,我也迷茫着。
虽然我和某人说坑了的原因是“缺乏恋爱经验”,根本原因其实是,我不知道女主该怎样,要怎样,之后能怎么样。全然不知。
想要追求自由,可是自由是什么?自由什么都不是。
《墙角》的墙是围墙,高高的围墙,墙上也许装有玻璃防盗,也许装有铁丝网,许是防范外部的盗贼,或是防止墙内的人外出。但这一堵装了铁丝网的墙,却是既阻拦不了真正想要翻进来的盗贼,更难以窒息墙内的人对墙外世界的好奇心,总归是有办法偷偷地望一眼的。
墙内的大人理解不了小孩子:墙外那么危险,你究竟为什么要出去?
小孩子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看看,看看都不行吗?”
大人说:“不行,看都不能看。看,也是有危险的,眼睛会被污染。”
小孩子无法理解,大人却以这堵墙的建设为荣。
当我们筑起绿色大墙时,当我们用这道大墙把我们机械的、完美的世界,与树木、禽鸟的世界——不理智的、乱糟糟的世界——隔绝的时候,那时人才不再是野人……
墙外是野性的世界,墙外是危险的世界。我们筑起这堵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是为了人民的幸福着想。你不能踏出,只有我自己可以涉足,我可以向外部炫耀,我可以和外部交涉,但你不行。
你不理解:“墙外究竟有什么呢?”
“嗯……有野兽,总之是危险的。树木是危险的,禽鸟也是危险的,那些都是乱糟糟的世界,需要隔绝的……”
对于不愿意听话且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再高的墙也阻挡不了他们对外界的窥视和探索。但总是有听话的,尤其是那些从小就被教导“听话”的孩子,盲目地相信着大人的话就是真理。大人说墙外是危险的,那么墙外就是危险的;大人说墙外有野兽,那么墙外就是有野兽;大人说“墙是一切有人性东西的基础”,那么墙的存在就是应该的,就是真理。
如果正如洛克所说,自由就是“动作的能力或制止动作的能力”。那么小孩子不听话翻墙是自由,大人制止小孩子翻墙也是自由……嗯,好乱。但仔细想一下,小孩子希望没有墙,希望能直接接触外边的世界,大人筑起了一堵墙,已是阻塞了小孩子看世界的自由。
再者呢,小孩子因为视野被阻塞,行动被阻拦开始抱怨。大人担心他煽动其他小孩子干脆用胶带黏住了他的嘴,甚至直接将他关起来。
听话的小孩子也都在批评他:
“院子里这么好!外面有什么好的?就那么想出去?”
“不喜欢这里的话就不要再回来啊!”
“大人说了外边是危险的,你不相信大人的话吗?“
或者干脆来一句:“你就是想太多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但这个孩子的嘴已被堵住了,他既没说话的自由,便也没有反驳的自由。
这个小孩子的意愿被阻塞了,很明显他是不自由的。其他则不然,他们没有出去的欲望。
即便如此,被圈在高墙里的孩子,即便他们没有外出的欲望,他们真的是自由的吗?被圈在猪圈里饱食安睡的猪有想要逃出去的欲望吗?
所以就此看来,自由似乎并非如洛克所说“动作的能力与阻止动作的能力”,毕竟,如果这个小孩子真的被激怒了,胡乱打人也是要被阻止的,这也不好说是干涉了他打人的自由。毕竟,自由是要在一般意义的框架约束之下的。
其实对这个孩子而言,最不忿的也许不是墙,而是大人规定了他可以自由说话,所有的孩子可以自由说话。但当他想发表关于这个墙的言论的时候,却被堵住了嘴。
——总之听话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想太多……常有人说我“想太多”。今年在叶夕青兮博客上发布的为数不多的博文下,就常常出现“想太多”的评论;偶尔和别人聊天,也有人说我“想太多”;甚至我跟我妈说,我可能找不到男朋友了,不想成家,我妈也会说我“想太多”。
那么想多少是不多呢?什么都不想是最好的吗?
——总之听话就行了!
2016是平淡无奇的一年,这一年对我来说意义最大的,却是放弃了叶夕青兮博客,转向现在这个博客里。旧的文章,旧的名字,连同旧地记忆一并抛却,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最后,也许与本文的内容无关,我只是想用我大学男神的一句话作为结尾:
我们之所以对这个时代特别地责备求全,只是因为“这个”时代和我们息息相关、须臾不分,我们忧心忡忡,并非因为这是最坏的时代,而是因为我们身陷其中,所有的希望和绝望都寄托其上。
(本文部分未标注引文摘选自[俄] 尤金·扎米亚京《我们》,结尾摘自周濂《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于 2017年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