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讲解的故事并不算动人,这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描述,值得夸耀,值得分享的情节。一切都是淡然无味的。平凡。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倾慕不平凡的事情,总是期望着有着些许不平凡降临在我们身上。然而一切的一切,却终究逃脱不过平凡的命运。你又能奈何呢?小雪并未对我的故事表现出兴趣,或是缺乏兴趣,她只是淡然地听着,像是在读一本略有兴趣的教科书一般。末了,她说:“下星期要出差,出差一周。”
“哦?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
我们站起身,一同收拾碗筷。
“你不在家,我大概会寂寞的。”我们一同刷碗的时候,我说道。
小雪歪着脑袋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你不都是一个人。”
“是呀!但是现在不同了嘛!一个人,我可能不会习惯了。”
小雪用抹布在灶台上划着,姿势优雅,但总像是心不在焉似得。
“或许是吧!但你想要的,或许不是我吧!”
我明白小雪的意思,但对她的话,我不置肯否。
“对了,你的小说进展如何了?”
“还没有什么进展。”有一阵子没写了,原因不得而知,但想法像是消失了。像那每到雨季便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一般,消失了,也许是休例假去了吧!
“那真的是可惜了。”小雪不无遗憾似的说道。
小雪出差离去的当晚,我失眠了。
我并不经常失眠,但失眠对我而言也不算罕见。每一个月都有两三次,程度深浅不一,原因也未知。有时是因为看书,有时是因为想事情,有时单纯是因为咖啡喝过量了。也有时似乎并无任何原因。在我习惯996的作息之前,我差不多有一个分界点,有一个最佳入睡时间。只要在这个期间入睡,睡眠状态便是良好的,超过便会失眠。一失眠便会想事情,随后更难入睡。
996则彻底将我的生物钟打乱,失眠变成了无迹可寻的事情。有时困得要死,但精神却很振奋,偏就是无法入睡,让人无可奈何。
“睡吧!睡吧!”我劝戒自己。
“睡吧!睡吧!”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似乎也在叫喊,但是没有任何用途。也许是大脑链路中某个神经元出了故障。刻意和其他伙伴们唱反调。又或者它患了梦游症,自以为穿越到了另外半个星球也未可知。
这天的失眠恰恰便是属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失眠。白天的安排都和往常一样,并无任何稀奇之处,上床之时也觉得多少有些困意。但关了灯,闭上眼忽然又觉得清醒了。大概是某个脑细胞当真穿越到另外半个星球去了。
我佯装不知。闭上眼静静地等待它归来。等了几个小时都没有结果,最终还是开灯,起床,走到单人沙发那里坐下。很想听个音乐,但现在用唱片机播放的话说不定会接到楼下的投诉,于是我仅在沙发上静坐,想要去想些事情,但又什么都想不出来。真是奇怪,以往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却有无数个年头拼命往脑海中钻。真是要命!我忽然感到一股无可排遣的孤寂感,孤独得就要落下泪来。
我难过,难过得要命。
想是屋子里要是能有点酒就好了。可是我翻遍了厨房,抽屉,箱子,却连半瓶酒都没有翻出来。
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要是小雪仍旧在我身边该有多好。但她迟早都会离开的,不仅仅是当下,不是临时性的。她迟早都会离开的,永久性地。我开始揣测在之前那长达数年的岁月里,小雪都发生了些什么?她至今仍未向我透露。
我们相识十年,我对她仍旧一无所知。
我们现下聚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不过是短暂的停歇。一切仍旧毫无意义,毫无改变,我们终将奔赴各自的生活领域,再无交集。我们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的交情不过都是如此而已。
而我也无法维持当下的状况恒久不变,我终将回到职场上去,终将为生活而奔波。因为这便是生活的实质,我们不过是活着而已。你习惯也罢,不习惯也罢,都要忍受个几十年,然后独自死去。生活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死亡而已。
想到这里,我发觉心情畅快了许多。于是关灯睡下,这次倒是没有多少障碍,想是那个迷路到南半球的脑细胞又走了回来,于是安稳地睡去了。
假期结束了,我决定开始找工作。
因为突发工作,小雪出差的时间比原定的延长了两个星期。等她再回来时,我的新工作大约也已经敲定了。这三个星期里我始终在投简历,面试。这个过程并没有多少难度,我对结果也并无多少期待,无非从一个状态跳到另一个状态,只要不抱太大希望,便没有多少不能忍受的。不过是一如既往,不做任何改变而已。
小雪回来的时候,我仍旧逗留在家中。工作已确定,但还不到入职的时间。也是我有意延长假期。在回归正常生活之前,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心绪。尚有一些待处理妥当的事情。这期间我和秦扬通过两次电话,但是没有见面。我们的关系恰处在一个微妙的时候,要么打破现在的暧昧的状态,成为很亲密的关系;要么从此断了联系,不再见面,甚至通话的机会也没有。那样不过也是恢复了原初的状态,如同人的生或死一般,不存在暧昧性的中间地带,这和人的本性并不相符。
两次通话让我得知秦扬的工作也已确定下来,正要准备去入职了。我们谈了谈他的工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企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工作。工资略为增长,不过也不用996,加班情况如何还不清楚,至少双休还是可以保证的。
也罢,不需要有什么期待。无非是从一种状态转换到另一种状态而已。其本质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谈话的结尾,秦扬这般问道。
“下个星期吧!”
“那好哦!”秦扬挂断了电话。
但我并未做好决定,也没有准备好可以做出决定的信息。但那也不算胡乱许诺,我只是给自己设定一个期限而已。如果没有期限,我的犹豫不决也许会永久地持续下去,不会有任何改变。通过给自己设定期限,施加外力以改变这种犹豫不定的状态,这是迟早要发生的,因为不存在中间地带。
我所庆幸的是,小雪在我与秦扬见面之前赶了回来,这多少给了我一些勇气,虽然不过时暂时的。迟早我们要不依赖于任何人地生存下去,独自面对各种各样的选择。这期间所做出的决定绝大多数都是盲目的。所幸在我们平凡的人生里可供选择的项目并不多,二分之一的概率,硬币的正反面。但是概率统计学告诉我们,诸多个二分选择的概率相乘后,通往唯一正确的那条道路的概率早已被大大削弱了。
或许压根也没有什么正确与否,所谓价值判断不过是认为定义,其本质仍旧是状态的变更。
小雪回来前我度过了相当无聊的几日,那是一种如月经一般如期而至的倦怠状态。懒懒地,什么都不想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从早睡到晚,但是在这种无所事事的失业状态下,睡眠从来不缺乏,而又过剩之庾。在床上躺得久了头也疼,我不得不起床。起床也无所事事,在这种倦怠状态下就是什么也不想做,书不想看,小说也不想写。
无聊之下听音乐,柴可夫斯基的《四季》只听到一半,但我对古典音乐本来便不感冒,心不静更是听不下去。爵士乐听着也觉得吵闹,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无奈我只得把X送我的唱片放在唱片机上。
这音乐倒真让我静下心来,倒不是音乐本身有什么安定心神的内容,而是我总觉得它像是在向我述些什么。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要去的场所,也许是非去不可的场所。我不清楚那场所是否存在,但是我模模糊糊地有那么一点印象,或者说是预感,我觉得它正在等着我。
真是奇怪,在家待业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生出想要去那里的念头,我似乎是忘记了那个场所的存在。哪怕它作为概念性的内容也未曾进入到我的脑海里。
我找出双肩包,把笔记本和钢笔塞了进去。洗把脸,换上牛仔裤和短袖T恤。没有化妆,出门前忽然心血来潮,又把唱片机上的唱盘取下,塞进胶套中,放入双肩包里。出门乘上地铁,工作日非早晚高峰的地铁空空荡荡的,徘徊着寂寞的气味。不过还好,我的存在也并非格格不入,也许如我一般无所事事四处游荡的人,从数量上看也不在少数。我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货真价实的“坐”了一个小时,换乘了两次,最后在一个熟悉的站名下车。
出站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不大,刚刚浸湿树叶的程度。走进地铁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什么时候变的天都不清楚。一个小时封闭在地下不见天日的世界里,好像与外部的世界隔离。太阳还在照常发光么?地球还在照常运转么?在把脑袋再次探出地下时,似乎什么都不那么确定了。
雨势似乎有逐渐增大的势头,好在我要去的地方离地铁站并不远——如果它还在的前提下。如果它不在了,转身折回地铁站便是了。
从西北口出来,我转进东边的小胡同中。有两年未曾来过这里,这一排店铺似乎也没有多少变化。也许不变的恰是正常的,两年的时间其实不算长久。对于小孩子或许是足够漫长的时间了。但是年龄越大,越感觉得到时光飞逝。
我走向商道,沿着店铺一个一个寻找,直到熟悉的店名出现在我面前:Jazz&Blue Ca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