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古典的物事怀着特殊的喜好。
对于古典的定义,每个人有着不同的理解,或是旧的,怀旧的,或是复古的,从前的。总之是不同于现代的,过时的。
古典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就以写作这一行为为例吧!我们都知道打字机是古典的,现在许多在外观上做成复古样式的机械键盘都是以从前的打字机作为原型的。而打字机在几十年前还是个时髦的玩意儿呢!
比打字机更古老的是牛皮纸和羽毛笔,光滑的白纸也是现代才有的,但也即将过时了。十几年前钢笔还是办公白领必备之物,如今已沦为少数人的休闲玩物。
毕竟现在都倡导无纸化办公,用笔写字不但费时费力,而且不符合绿色环保理念。一部手机所承载的内容堪比一整座大英博物馆,人人都可有,真正平民化。
我们所称之为古典的,很多是从前贵族的,也是优雅的。优雅的常常是贵族的,贵族的优雅情调需要多方面条件的承载,钱只是其中一部分,但只要恰到好处即可,更重要的是闲暇。充足的闲暇是区分贵族与暴发户的关键因素。当然这些都与平民无缘。
任何一件古典优雅的事情都是费时费力的,多半也费钱,如打高尔夫球,弹钢琴,做精致的料理,读书,写信,作画……这许多本就是从前贵族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
现代社会必然还是会有一部分享受着这样奢侈而优雅的社会情调的。但那离我太遥远已无从想象。
不知从哪里看到过,如果不读书,人的眼界只会局限在他所生活的圈子里。无论是谁说的,这话在今天已不适用了。我们早已有了太多比书更便利更吸引人也更费力的渠道来获取信息。书早已过时,和博物馆一样,费力不环保。
我很难划定自己所在的圈子及社会层级。中产阶级必然是够不上,只是平民。但算不算是社会的底层,我并无把握。我知道有太多收入远比我低的人,用着远比我的昂贵的包包,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过着比我更精致体面的生活——但想必不是那种贵族优雅式的。
如前文所述,我更偏爱那种古典的物事,和许多身边的女孩子喜欢服饰香水和化妆品一样。即便没有充裕的金钱和闲暇来享受,我还是用我自己有限的财力为自己创建一个古典的休闲空间。
在终于有能力摆脱了长达四年的合租生涯后,我终于在这座高度现代化的都市里,在一个不算繁华但也不算偏远的地段,为自己租下一间三十余平米的独居室。附带狭小闭塞的卫生间,厨房与卧室即起居室相通。排烟机不太好使形同虚设,做饭时卧室布满油烟排不出去,不过我也很少做饭,一是确实不会做,二是想学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我每个星期要上六天班,这六天里我在这个房间里的时间仅够保持充足的睡眠。没有生活,没有休闲,没有娱乐。
如此我唯一能享受到的闲暇时光只有每周日外加难得的公休日。恰恰因为时间不多,才尤显珍贵,要好好利用,丝毫不能浪费。
这个房子最使人感到可心的地方是它巨大的阳台——七平米的大阳台在这个总面积不足四十平米的开间里可以算是奢侈了。三面巨大的落地窗,采光充足,与卧室为一轨道窗帘相隔。
我的卧室被一张双人床、床头柜、一个双开门衣柜塞满了。我的衣服不多,衣柜上有空闲堆放杂物。我在阳台一侧另放置了一张老式书桌,两侧有柜子和抽屉用来堆放书本和杂物。还有一些大学买的根本不知何用(现在的笔记本电脑也没有CD光驱了)的CD。另一侧铺了一张长绒地毯,地毯上一个单人沙发,沙发边堆了一叠书,都是近几年常看的,最常看的在上面。另一角斜放着一把吉他。
沙发是用来看书的,桌子则是用来写字的,上面散放着几个本子,一个笔筒里插着两根钢笔,还有一瓶钢笔水。每个休息日,我都会花费整整半天时间来写字。写些什么呢?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用它们来写小说。这一部小说我已写了三年,写满了两个A5笔记本。可能没有多少字,那本子都很薄,一百来页。我并不想急促,因为我没有想过要出版它,它只是写给我自己的。我也不觉得任何人会有机会读到它。有关小说的内容我在此不想具述,它在后文还是有机会出场的。我自认为写得还算不错,至少从文笔和内涵上比某些畅销的网络小说和通俗小说要强些,只是不够有趣,没有让人读下去的欲望。
我喜欢纯粹的生活,不希望有干扰。基于这样的一个原因,我没有办网络宽带。网络是最违背古典高雅原则的,当然也包含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网络拒绝封闭性和私密性,它是便捷的,聒噪易怒的,又无半点情调的。
想象一下,旧时中世纪的沙龙是什么样子的。穿着考究的男男女女们围坐在沙发火炉前饮酒、品茶、聊天,不时有人用钢琴弹奏一首小曲助兴。人人手中端着的是酒杯而不是手机,大家围在一起谈论文学、哲学和时事,而不是围在一起看电视。餐桌上摆着制作精良的小点心,但没人掏出手机来拍照。每个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也不需要在朋友圈里发出相片说一句“今天参加了聚会,好开心”之类的话。无聊至极。
网络和电子设备使这个社会发展得无聊至极。
电子设备里,手机尤甚。
我拒绝在我的阳台上摆放电子设备,也拒绝可能存在的网络宽带。
我想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一个拒绝干扰的空间。我所谓的干扰是指精神上的干扰,是指容易引发人精神上不稳定的干扰——也就是一切使我脱离安静平和的诱惑。
尽管我讨厌现代化信息,但我不得不承认,它们是有诱惑力的,且诱惑力极强。我并不是内心强大到足以抗拒诱惑的人,所以我需要从源头上断绝它。物理上的干扰不能算干扰——即便是我用心凝神的时候,猫跳到了我的腿上,也算不得干扰,反倒会使我更加安静——她身上柔软的触觉似乎具有不可小觑的凝神效果。
一根钢笔,一个本子,一只猫,一片洒在阳台上的阳光,构筑起了一个使我逃离繁杂喧闹的现实世界的理想世界。这里安静异常,好像空无一人的月球表面。从八分钟光速的太阳系高空里,凝视着这个旋转个不停的淡蓝星球。
多数的时间里,我还是不得不待在地球上,只有极少数的时间,我会有机会逃离到月球。
恰巧因为待在这里的时间短在,也显得这里弥足珍贵。我不能长久地驻留在月球上,像嫦娥那样。月球没有空气,无法生存。即便地球上没有后裔在等我,我也要回来,我需要工作,需要赚钱,不赚钱便无法生存。
但是这月球毕竟太过冷清,要是能有音乐便好了!我想要音乐,没有音乐会让我惶恐不安。没有音乐的房间里充斥着电流声。电流声无处不在,即便我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电器设备也是如此。就好像有蚂蚁形态的老鼠绕着屋顶、墙壁内、地板下,如人身体里毛细血管般的电线中奔跑,逆流奔跑。
我被这错综复杂的毛细血管团团包裹其间,像是处在一个未知生物的身体中。那么我是什么呢?不是心脏,也不是细胞。我生命的停滞对它们不会有半分影响,血液流转照常。
那我究竟是什么呢?一颗无可无不可的结石,也许恰还是那颗多余的结石。
我希望能有音乐声盖住这些电流声。当然这不是音乐的唯一作用。音乐具有塑造独立空间的作用,它是把一个空间场所塑造出一种格调氛围的最简单便捷的方式。咖啡馆和酒吧如果没有音乐便和一般场所无异,如果放错了音乐想也会毁了装修所塑造出来的格调。
我沙发边的窗角斜放着一把吉他,作为摆设倒是与这空间的格调相称(也许少了一点古典性)。但我并不会弹奏。
不会弹奏便没有音乐。有时我会用手指轻轻拨动琴弦让它发出一点杂乱的音符。但那不能持久,连不成乐句。那孤零零连不成章的乐句倒是别有一丝凄凉的意味。
我尝试着学着去弹它,但始终未曾学会。
这倒是与这把吉他无关——这把吉他关联着一段持续了一年多(或许端倪要更早)的感情。它的前主人,是一个音乐方面的小能手,会用吉他弹塞隆尼斯·孟克的爵士乐,而且是一个火星人。我只是一个不时逃离到月球的地球人,而他,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火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