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的最后一个星期过得额外漫长,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的时候了。我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人对时间的感知也在变得迟钝。
小时候觉得一天的时间可以做许多事情,被强制限制在书桌前一整天是最难熬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感知都是敏锐的。
现在呢?在办公室里一天又一天过得飞快,渐渐变得麻木而失去了感知。现代社会里的各种影音娱乐更是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察觉。我们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们沉浸在感官刺激中,我们的听觉和知觉都变得麻木而迟钝。
为什么人们要发明电视,小说和游戏呢?为什么年轻人很容易沉迷于各种影音感官刺激中呢?
当工作占据了生活的90%的时间,仅留的10%又要应对生活中的各种琐事,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年轻人,只能借由感官刺激来释放。刺激只能在表面上释放压力,却不能彻底缓解压力,压力仍旧积攒着,压力又会降低人的自制力,在短暂的娱乐面前难以自持。
如果人生的乐趣都来源于此,那将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古人云:“玩物丧志”。“玩”尚是有主动性在其中的,需要体力,需要思考,但今人的娱乐却只是被动接受刺激,不可同日而语。千百年来,人的智力变高了,但却变懒了,懒于走路,懒于思考,懒于吃饭,也懒于睡觉。
我是不是又说得太多了呢?
我从我的工位上观察秦扬,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看起来倒真像是在弹钢琴一般。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别人弹钢琴,要是能在现场看一遍该有多好呢!若是能亲自上手敲上两下岂不是更妙?可惜屏幕上呈现的不是五线谱,而是各种各样堆满的英文符号。或许在秦扬的眼中,这些英文符号和五线谱也并没有多么大的差别吧!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是在认真工作,没有偷懒。
自从项目开始来我们每天和对进度,结果还算乐观——除了秦扬私下里对我表现出的悲观态度,他的悲观多少也影响到了我。我感觉到浮躁不安,但我把这些不安感埋在了心里,并未表现出来。别人大概还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平静,又或者他们的平静也是浮现在外的假象,并不真切。他们内心里也许和我一样浮躁不安,谁知道呢?成年人,多少都已学会掩饰我们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必外露,也无人在意。也许只有安琳的平静是真实的,如果秦扬所言非虚,她即将离开我们。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这疯狂的两个星期即将迎来尾声。疯狂的两个星期——只有两个星期,疯狂得好像两个月,无尽漫长的两个月。
最后一天上线的时候,我感到种苦尽甘来的轻松感。我想所有人和我都是一般的想法。
一大早上,总监出席了例会,对我们团队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工作表示慰问和感谢,并宣布今天上线后,全员可以休息两天,我们几个大大松了一口气,并对公司的关怀表示感谢。
回到工位上后,我收到秦扬发来的消息:“感谢公司,让我们在国家法定的休息日可以休息。”
我这才发现,这天是星期五了。这般忙碌的日子里对时间的感觉已经淡薄了。又是从什么时间起,在休息日休息都变成了如此奢求的事情了?
我问秦扬:“今天能顺利么?”
秦扬回复我:“能的吧!”
那就谢天谢地了!
也许真的是上苍保佑,这天的一切都很顺利。一上午秦扬他们将服务器布置完毕,下午我和测试、安琳一起验收完毕,项目初版宣告结束。
后期安琳会把产品交付客户验收,并交由应用市场审核。那之后也许仍会有许多问题,但那至少不是我们当下所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回家睡一个大懒觉,睡他个地老天荒,万事无知。
至于明天,或者以后如何,管他的呢!
上线结束后我们提早下了班——说是提早下班,也只是在别人的正常时间点下班而已,竟有感激涕零的感觉。看样子被人压迫久了,都会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连正常的行为都变成恩惠了。
我吃完饭,回到家,妆也不卸,澡也不洗,牙也不刷了,换上睡衣便往床上一趟。天似乎都未黑透,我便沉入了梦乡。我做了许多梦,梦里各式各样人物相继出场,他们是我梦里的过客,来了便去了,不做少许停留。或者招呼都不打一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或许见过,或许相识——我知道我们相识,但我分辨不清,他们是谁?
我唯一认得清的,或者说我以为我认得清的,是秦扬。
秦扬在弹钢琴,在舞台上,舞台上没有幕布,舞台下也没有观众,但我仍旧知道那是舞台。
舞台下没有观众,那么我在哪里?舞台上的真的是秦扬么?恍惚间我又觉得那是肖邦。
正当我搞不清楚那究竟是秦扬还是肖邦时,我睁开了眼睛,我的目光恰好落在了那台放在床头柜子上。可怜的留声机,自从他来到这个房间后,就一直被停放在这个角落里,还没有被人碰触过。
阳光从两扇厚重的窗帘的夹缝间偷踱了进来,栖息在了我的床头。从这阳光的颜色来看,想必还是清晨。
我感到睡意了无,便一骨碌从床上跃起,将窗帘一掀,徒脚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栽进单人沙发种,回手开了窗户。
啊!清晨的阳光和空气恰好!我闭上眼,感受着阳光从我的脚踝缓缓上移。
这样的闲暇,我有多久未曾享用过了?如秦扬所说,我徒劳地耗费着自己的精力和体力,徒劳地浪费生活,浪费生活中美好的水、阳光和空气,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这样真的值得么?
我什么都不再想,什么都不再做,也什么都不再看,静静地享受这一刻安然闲适的清晨,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吃过早饭后,我又回到落了重重一层灰的书桌前,把灰擦干净,继续写我不知写了多久的小说。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是在下午三点多,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在阳台上写作,写得累了便站起来走一走,或者在沙发上坐下休息一会儿。我一直没有看手机,也不知道时间。周末的时光我喜欢如此。仅通过日头的位置来感知时间的变化。我不想为人为划分的刻度所干扰,更不愿为与我无关的俗事所打扰,所以群里许多消息我都没有看到,直到电话铃响起。
电话是安琳打来的,她让我方便的话最好到公司去一趟。秦扬已经到了,其他人都在路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客户验收时发现了严重的问题,希望我们尽快修复掉。”
那一刻我感觉头一阵眩晕,我想的不是为什么会出现问题,哪里会出现问题,都已经验收通过了怎么还会出现问题,只是觉得疲惫,烦躁。
去他娘的!老子要休息!
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即便说出口了又能怎么样?电话已经打到这里来了,该去还是得去。这便是打工人的命吧!
我收拾好东西便出了门,踏进地铁车厢里的那一刻感到一阵悲哀,悲哀得我很想哭。我无比地怀念从前的日子,朝九晚六,下班后读一会儿书,早早地休息。周日去公园,去爬山,去美术馆咖啡店。
我想念那家放爵士乐的咖啡店,不知它还在否。
肚子好饿,从早餐后还没吃过东西。平时在阳台上消磨时间,总觉得时光流逝得异常缓慢,也感觉不到饥饿。但是这会儿,我饿得好像什么都能吃得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头晕晕沉沉,像要倒下的样子。明明此前在家休息的时候还觉得状态很好。
下了地铁后,我在地铁的餐饮车里买了早饭。那工作日里忙忙碌碌勤快的早餐阿姨此刻正悠闲地坐在高脚凳上用手机看着视频,那画面有些古老的质感,我很喜欢,大概是老电视剧,可能还是我小学几年级流行的那种,我很想问问她看的是什么,但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要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然后迅速赶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