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再续前缘

苏棠静坐在床边,凝视着窗外疯狂生长的绿,那绿的生命力是如此茂然,连着苏棠都有些眼馋了。

当晚,肖仲有等人又在客栈留宿一晚,第二天用过早饭后便启程离去。临行前,高手连着梅山诸人向苏棠请辞。苏棠拉住高手的手细细叮嘱一番,又当着肖仲有等人的面道:“你从梅山下来后,再去一趟扬州,寻访齐家,那齐家的二公子齐慕予与我是少时故交,你携着剑去寻他,当是替我去拜访了。

肖仲有心想:“他当我的面说这话是要与我警示,让我不得为难他这小徒弟。哼!我梅山又岂是这般心胸狭窄的?”

杨绪风也在一旁,听到“齐家”这两个字,却忽然想起一事来:“莫非这臭小子的单相思尚有指望不成?”

高手那时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眼见着师父身体不大好,心中着实有些不舍。但苏棠说完这些话,显然是乏了,不愿再与高手多言。昨日舅舅已与高手言,他这往江南一个来回,多半再见不到苏棠的了。他于是跪地拜了三拜,这才随着梅山众人离去。

待众人走得尽了,房间里只剩下苏棠与白桥二人。白桥站在窗前望着众人离去,扭头对苏棠道:“这样好吗?把他托付给齐家?”

苏棠道:“齐家那个齐慕予,脑子虽然不太灵活,人却是好的,武功悟性也高,又有蕙兮在,没事的!”

“我说的当然不是……罢了!不过除了齐家外,并没有别人了吗?不是还有你义弟?”

“你是说阿韶?”苏棠摇摇头,“阿韶行踪漂泊不定,当下他在哪里我都不知,又如何托付于他?”

白桥道:“他不是与你留了信?”

苏棠不解道:“信?什么信?”

白桥摇了摇头,道:“没事!”

待苏棠睡去后,白桥仍旧站在窗前,他喃喃自语道:“那孩子……竟是连这般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高手想起这封信,是在他进入江南境地的时候了。这一路上与那三人同行,高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越到梅山,这种忐忑心理更强。

他拜得名师,草草地学了三个月的剑,成果如何他并没有半点把握。若留在客栈里终此一生倒也罢了,如今却是携着他师父的剑出来。若是此时有人邀他来比剑,他是应还是不应?若是应了,他多半是要输的,他连师父的剑招都还没有学会,岂不是毁了他的名声?若是不应……苏棠,在他半生中,有过不应的时候吗?

好在一路随梅山这三人都是平安无事:肖仲有肖长老始终一言不发,林知秋本就亲近随和,那曾和礼在望月客栈时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事,倒是一反初见时的印象,神情有些抑郁。直到进了江南地界,才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高手从他眼中看出他对他有所不满,在客栈当过伙计,高手多多少少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小心地想着他这不满来自哪里,却发现可能性实在太多了。而高手对曾和礼也是不满的,那天客栈里他讲苏棠的坏话,高手都听在耳中。

晚间在客店留宿,他趁无人的时候把破剑从剑鞘里抽出,他轻轻抚摸那剑的缺口,拂去上面的锈迹。他至今仍不敢相信,他师父便是凭这样一口斑驳的破剑,称霸武林十年,成了不灭的传说。又或许这也是传说中的一个点缀?可惜身为武林第一奇才的唯一嫡传弟子,他却是没有办法把这传说再维持下去的。这于苏棠如何且先不论,这于高手自己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不知不觉间竟也叹了气,把剑收回剑鞘中,这用竹子编成的剑鞘很精致,但从外面全然看不出里面的剑是什么模样。这剑鞘与这剑这般贴合,像是有人专为它编成的,那会是谁呢?

他不愿再多想,翻了翻行李,这才发现了那封信,不禁大叫“糟糕”,他竟是完全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他在房里反反复复地踱步,却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他尚揣着师父交代给他的两个任务,又不能此时返回蜀中去,待这两件事情都完成后,他再回去怕是也来不及了。他思索了一夜,忽然想得开了:他发现这封信原本便是偶然,或许寄信人原本也没抱多大期望这个能被人读到,或许他将它遗忘了也是天意。他这样想着,愧疚感便也减轻了许多,反正当下也是无能为力,他孤身在此,又无人可商量,便决定忘掉此事,收拾好行李,随众人去上路。

不一日,到了梅山山脚,高手心中的忐忑感更强了,他强定心神,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至于这个自己是否相信,那便是另一回事情了。

他随着肖仲有上了梅山,拜见了梅山掌门乔若千。此前苏棠所讲的故事里,昔日的这位大师兄,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他听肖仲有介绍高手是苏庄主新入门弟子时,只略略表现出惊讶。

高手将梅花剑奉上,又代苏棠为十五年前的事表达了歉意。说辞却是舅舅为他拟好,他一路默记早已烂熟于心。兼之这位掌门本性随和,让高手初时的紧张感去了大半,是以一番寒暄下来,也未出什么岔子。

乔若千又问起苏棠的病。令高手惊讶的是,他言语中吐露出的关心不像是伪装。高手淡淡以应,便请辞离去——他明白他在这里终究是不受欢迎的。

乔若千也并未相留,他不无在意地盯着高手腰间斜挎的佩剑,问了一句:“那是你师父的剑?他传于你了?”

高手不明白他此问何意,只得回答:“是!”

乔若千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出口,命弟子送高手下山。高手没想到他此行会是这般容易,未受到任何为难。送他下山的这位小弟子与他年容相仿,也颇为有礼。他将高手一直送到山脚下才离去。高手想,师父交待的两件事,一件已了解,另一件要到扬州去。他们本便是打扬州来的,扬州的路他还是记得清楚,虽只身一人,寻去却也不难。

想到扬州,他忽然想起那名为霏霏的少女来了。他记得她曾说她也在扬州,不知他是否能遇见她呢?从前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如今已然不同,他已是衔月山庄的入门弟子。他也许配得上她了吧!

方走出几里地,忽见几个白衣少年候在路的前方,他远远地瞧见,识得那是梅山的服饰,心下一凛,想着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他有心想绕道而去,但一来他不识路,二来那样便显得气馁了,反而更丢他师父的脸面,于是好歹继续向前走了。

他走近后,发现对方为首一人便是曾和礼,心中更加不安,但面上还是强作镇定,行了一礼道:“曾公子是在此地等我吗?”

曾和礼道:“自然!”

高手道:“有什么要紧事吗?如今天色已不早了,我怕耽搁久了,天黑赶不到城里。”

曾和礼轻轻一笑道:“赶不到也无妨,我梅山总有一间房容高兄弟下榻的。只是唯有一事需向高兄弟请教不可。”

高手皱眉道:“何事?”

曾和礼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道:“我想知道,阁下究竟是凭着什么入得了衔月山庄的门下的?”

高手心想:“果然!”口中却只淡淡道,“运气而已。”

高手心中知晓,无论他如何说,这剑却是非拔不可。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曾公子想与我比剑,自当奉陪,只是有一事,我却是要声明的。”

曾和礼挑眉道:“何事?”

高手道:“我入门仅有三个月,我师父重病在床,这你也知道,师父教我的实为有限……”

他话未说完,曾和礼身边一名白衣少年道:“哦,你是想说你本领不怎么样,也怪不得你和你师父咯?”

高手瞪着他道:“我成与不成,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我师父无关!”

那少年继续道:“难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高手脸涨得通红,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得曾和礼训斥道:“闭嘴!休得胡言乱语!”又扭头对高手道:“尊师名扬天下十数年,不会为你这一新入门弟子所耽,放心好了!”

高手心道:“你这时倒是这般说了,此前你是如何说我师父的坏话来着?若不是我自知学艺未成,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的!”他又看了一眼曾和礼身边的几人,问道:“他们是?”

曾和礼道:“他们只是在此做个见证,不用在意。你我本无仇怨,点到为止即可。”

高手道:“好!”他紧握着剑鞘,似乎想要从其中汲取一点力量似的,而后将剑从剑鞘中缓缓抽出。随即响起了一阵哄然而笑,方才那名少年指着破剑道:“那是什么?你师父连一柄像样的剑都不肯给你吗?”还有人道:“要不要我借你一柄?”

高手指淡淡地道:“这是我师父的配剑,名为破剑!”

笑声止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不信。曾和礼却没笑,他没笑也没有说什么,他让随行的师兄弟们退到一边,腾出空地来取出配剑,对高手道:“你比我年小,又是客,我让你先!”

高手道:“不必!”他这倒不是自谦。只是此前苏棠与他喂招,都是他先出招。苏棠似乎于各门各派剑术都略窥一二,每次所使皆不相同,他却要只以那破剑十二式中的五式相迎,以不变应万变。

曾和礼遂也不再相让,起手一记梅山剑式推了出去。这剑式高手却是隐约识得的,苏棠曾与他使过,只不过其时是以竹枝代剑。他使得看似漫不经心,高手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身上被抽得左一道又一道的红麟子。此刻这套剑招又在他面前被使将出来,虽使的是剑,看似剑风凌厉,但并无任何危险可言。单是这件剑速便不知慢了多少,于是他那点尚存的惊慌感也不见了,大可从容应对。

他起初只守不攻,似显下风。他手中破剑本处劣势,无法抵御对方锐利剑锋,但对方的剑式他了然于胸,再加上与苏棠过招时练就的闪躲能力,倒是不显败相。只是如何才能取胜,他脑子并不灵光,却是想不出。可是如此一味闪躲也不是办法。又听到旁边围观的梅山弟子喊道:“喂!你别躲了!打不过便认输罢了。”心中又有些慌了,这一慌竟险些被曾和礼的剑锋擦到。

他心中固然吃惊,对面的曾和礼更惊:“这一招可是我的杀手锏,怎么还是被他躲了开去?若如他言只入门三个月,那身法当真了得了!可是他至今一招未出,那传言中苏棠自创的剑法,我是见不到的了……”

紧接着使他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高手忽然闭上了眼睛。他不觉心想:“这是何意?”

原来高手眼前闪避他剑招并不难,难的只是如何使出他自己的剑招。那破剑十二式中的五式,苏棠是一招一式拆解给他的,但是在苏棠以桃枝与他过招时,他却是鲜有机会使将出来。苏棠也并未引导他如何使。简而言之,他根本做不到融会贯通。

但是他感觉到了这样下去不可,如何不可,他却是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须得的反击不可。他不想再为对方的剑招所牵引,是以干脆闭了眼,如此倒是全神贯注,将一招惊鸟式递了过去。

曾和礼正不解比剑中对方何以闭上了眼,忽见高手转守为攻,以一个古怪的剑式掩了过来,他心中不惊反喜。要知道,他不惜违背师训,将高手截在山下,不单单是为了知道苏棠这位嫡传弟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也是想见识一下苏棠自创的剑法。此前他贸然向苏棠出手也存有此意,可惜他的本领根本无法逼得苏棠出剑。但眼前却有这位嫡传弟子,虽入门尚浅,资质平庸,总归是得了他亲传的,能从他手中窥得一二也是好的。他对高手本存心轻视,是以一开始出手便有余裕,但高手身法之快超出他想象。他若只闪不攻,便违背了曾和礼的原意。他却是想不到高手不出招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出招,他甚至怀疑过苏棠是否根本就没有传他剑招。直至高手使出了这招惊鸟式,这一招招式虽古怪,但威力平平,让曾和礼有不过如此的感觉。他在惊喜过后,紧接着就是失望了。

惊鸟式过后又是破云式,这一式倒是与梅山剑式相似,空有凌厉,招式无奇。曾和礼不禁开始想象这一剑在苏棠手中会是什么模样,但他想象不出来。早在前往衔月山庄的路上,他便反反复复地揣想着苏棠的模样,结果与他想象中的大相迳庭。为什么会如此呢?为什么他所见的一切都看上去如此寻常呢?

高手此刻脑子里却没有这么多的念头,他在修行这剑法之时也在修心。苏棠曾与他说,他教与他的这套剑法须得他修炼到心中空明无一物时方能有所威力,当下分明还不是时候。他虽不明其意,但只能尽力而为之。初始那招惊鸟式使出时,他脑中杂念尚多,但渐渐地他似乎找回了独自一人修行的感觉,能忽略外界的存在。对方是曾和礼也好,是别人也罢,关系不大。他是在和别人对空舞剑,又或者是在和树叶舞剑关联也不大。他只专注于他手里的剑,甚至剑也不存在了,在他的领域里,预留的只有他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悟到了。但这瞬间一闪而过,便再也捕捉不到了。单是这一瞬间,他使出了破竹式。在曾和礼眼中,这仍旧是平平无奇的一记剑招,但他偏偏就没有躲过。他根本不晓得这剑招是什么样的,它的平凡足以让人忽略掉它的存在。那不是快,而是惹人轻视。他分明已经看到了,但转眼便忘记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中的剑已被击落了。

剑已脱手之后,曾和礼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又呆呆地站了少顷。传言苏棠与人比剑,多次以击落对方的手中的剑而胜,莫非使的便是这一招?但是曾和礼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高手也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胜了。他心里还在回味着那一瞬间的感觉,但是他找不见了。这感觉的丢失使他没有品尝到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使他心焦了。于是他将剑收回剑鞘中,向曾和礼道了一声:“承让!”循着下山路而去,再无人阻拦。

紧赶慢赶地在天黑前赶到了扬州城。高手想着天黑也不好去人家拜访,便先寻了个客店休息。在店里,高手将齐家的位置打听清楚了。他虽是第一次离家,但常年在客栈混着,人情世故倒也清明,打听清楚齐家情况后,翌日天明便前去拜访。

时齐家的家主齐乱山身染重疾,卧病在床。大公子齐慕风在朝中已是高官,当家的便是那位齐二公子了。但扬州城中谁都知道,这位齐二公子不理俗事,齐家真正当权的却是他的夫人姚蕙兮。

高手还记得那位齐夫人,那位尚且年轻,头发却白了一半的妇人。关于她头发因何而白,扬州城里也有传言,据说是因为新婚之后第二日,丈夫便和妓女跑掉了,两年才归,齐夫人独守了两年的空房,头发便白了。那齐二公子年轻时风流成性,是扬州有名的花花公子,但是在两年后再回来,却莫名地转了性,再不去那等风月场合,门也鲜出,似被妻子管得极严。那时齐家的家主齐乱山身体开始出现不适,齐夫人渐渐便把家中的大小事宜都揽了,又有对门的娘家在旁协持,俨然是齐家的新任家主了!

高手便是要奉师命去拜访这位齐二公子,他却想不出这位齐公子与他师父会有怎样的交情。苏棠与姚家的关系至今鲜有人知,便是齐姚两家知晓此事的也不多,高手更不会知道。

高手准备得当后,便去了齐家,寻了门房求见齐二公子。那门房上下打量一番高手,便觉得他与自家公子不像是有交情的模样。细细追问,高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称奉师命前来拜访。又问他是哪家门下,高手想说是衔月山庄,却难以说出口来。那门房见他支支吾吾的,更加心疑。若是从前早将他撵走了,如今在齐夫人治下,却不敢造次,便对另一人道::去请云姑娘来一趟吧!“

“云姑娘?”高手不觉心中一动。

那门房道:“连云姑娘都不知道吗?那是我家夫人的心腹,也是二公子的门下高徒。”

过了一会儿,那门后便闪现出一个少女来,不是云霏霏却是谁?高手万万想不到他与这少女还有重逢之日,禁不住脸又红了。云霏霏见到他也是又惊又喜:“你是阿手?你怎么在这里?”又见他手边拿着剑,更是喜道,“你终于拜了师父了?恭喜你了!”

高手没有想到少女还记得自己,心下甚慰。那门房堆笑道:“原来是云姑娘的朋友,早说嘛!”

云霏霏牵了高手的衣袖,显得极为亲热:“你不是在蜀中吗?为什么会来到扬州呢?是来找我的吗?你师父是谁呀?学武有多久了?”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高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云霏霏似也不期待高手的回答,只是随口一问,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恰好,我正要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去吧!”

她不由分说便将高手拽走。他们绕了一条街,却是直奔姚家的府邸。那门房显然是识得云霏霏的,唤了一声:“云姑娘!”

云霏霏问他道:“沈公子在吗?”

门房答道:“在呢,需要我去叫他吗?”

云霏霏道:“不用,我自己找他便是。”

她进了姚家便似进了自家府邸一般,所遇之人都与她招呼一声。她径自来到了一个小院,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沈愁!”便有一少年从那房中行了出来。少年板着脸,一副无奈而又不悦的神色,先打量了一番高手,又对云霏霏道:“你又来做什么?”

云霏霏道:“我自然是来找你比剑的!”

那少年摇头道:“我不与你比!我又比不过你,每次都输给你,又有什么可再比的?”

云霏霏道:“我又不是要你与我比,是要你和他比。”说着便把高手推到身前,高手和那少年闻言都是一惊。那少年又将高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云霏霏道:“他是你齐家新入门的弟子?”

云霏霏道:“怎么可能?”

少年又问高手道:“阁下是哪家门下?”

不待高手开口,云霏霏便又代他答道:“说了你也没有听过,又何必问?你便说你应还是不应吧!不应便是认输了,堂堂姚家首徒的公子,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都打不出去,传出来岂不丢人?”

“姚家的首徒?”原来这少年便是姚家首徒沈墨的儿子沈愁,却不知云霏霏与他究竟有何过节。高手听得云霏霏口中对自己师门颇为轻视,虽有不悦,却更不敢说出自己师门名号来了。他明知自己不会是姚家弟子的对手,便道:“比不得!我刚拜入师门不久,只学得一招半式,又怎会是沈公子的敌手?”

云霏霏却道:“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让他指点你一二啊!难得的机会你可别白白浪费掉。喂!沈愁,你是应还是不应,不应便算你输了!”

这少女显然是被人应承惯了的,我行我素,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沈愁叹气道:“你还是真是纠缠不休!”但还是回房间取了剑来。

云霏霏又道:”不过先说好了,他是我朋友,你可不许伤他。而且刚才你也听说了,他方入门几个月,你须得让他三招才行。“

沈愁似乎放弃了抵抗:“好!好!都依你便是!”又对高手道,“兄台出剑吧!”见高手仍在犹豫,又言,“这小丫头片子啰嗦得紧。你不应她,她不依不饶的。我们便比划两下,让她开心开心便是了!”

高手只得拔剑。他那破剑一出,云霏霏又扑哧一笑道:“你师门这般穷的么?也罢!回头我叫人打一柄新剑给你。沈愁,你先借一柄剑给他吧!”

高手忙道:“我不用!这剑……这剑是我师父给我的……”

云霏霏便道:“哦?这样,那好吧!”她退下来到了一边。

高手方要出剑,忽听得一个男声道:“愁儿,你在做什么?啊!是云姑娘来了。”

只见一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沈愁叫了一声“爹”,云霏霏则叫了一声“沈叔叔”。

来人正是姚家家主姚四牧门下的大弟子沈墨。沈墨走上前,看见了高手,问道:“这位是?”

沈愁道:“他是霏霏的朋友,来找儿子切磋武艺。”

沈墨又向高手瞧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忽然望见了他手里的剑,面色一变,沉声道:“沈某不才,岂敢与衔月山庄为敌?”

“衔月山庄?”云霏霏与沈愁闻言俱是一惊。高手也没有想到自己师门竟会被人认出来,他却不知当年与他师父打过照面的人,无人不识得这柄剑的。

沈墨本来便是有事来找儿子,当下更是不由分说领了沈愁便走。边走边口中道:“真是忘乎所以,居然妄想和苏棠的弟子比武……”

他声音虽低,云霏霏却听得清楚了,这于她不异于晴天霹雳一般。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高手道:“你……你当真是苏棠……苏庄主的弟子?”

高手只得点点头。他看得出来云霏霏似乎很生气,但是他并不明白她因何而生气。云霏霏低头微一凝思,忽而五指成爪,朝着高手肩头抓来。高手万没料到她会在这档口出手,真是猝不及防,身体只凭本能向右闪了一下,但还是慢了半拍,衣服被抓破一个口子。第二招再来的时候,高手便有了准备,左闪右躲,云霏霏连出三招,都被高手闪了过去,既而一跺脚,冷冷地抛下一句:“身法倒还不错!”折身离去。

高手急忙跟上。云霏霏从姚府走出,又回到齐府,到门前时又回过身对高手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高手便道:“我不是跟着你,是我师父让我来拜访齐家二公子。”

云霏霏揣着怀疑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问道:“有何凭证?”

高手遂将他的佩剑递与云霏霏道:“师父让我携着这柄剑来见他,想必便是信物了吧!”

云霏霏接过那剑,仍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公子通报一声。”

云霏霏拿着剑进去给齐慕予看了。这天齐夫人——也就是姚蕙兮有事外出,恰好不在府内,齐慕予一个人正百无聊赖间,见云霏霏拿了一柄剑过来,喜道:“这不是我姚……苏兄弟的剑吗?怎么在你这里,你见过他了?”

云霏霏更为惊讶道:“这当真是衔月山庄苏庄主的佩剑?”

齐慕予道:“当然!这剑鞘还是你家夫人亲手织给他的呢!这么多年了,多少还是变了色。”他又把剑从剑鞘中抽出,再次面露喜色,“对!就是这个!就是这柄破剑。我第一次见到这剑的时候,便劝他换一柄,这破剑要如何使呢?不过十五年前这剑似乎还没有这般破。便是这柄破剑,我已有两度败于他这剑下,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名气,后来更是不知有多少人败于这剑下了。哎!一晃十余年,也不知我这兄弟现在怎么样了。我欠他一个人情还没有还。对了,你还没说你哪儿来的这柄剑呢?是苏兄弟来了吗?”

云霏霏摇了摇头,道:“外面有一个自称是他徒弟的。”

“徒弟?”齐慕予笑道,“苏兄弟什么时候收了徒弟?我却没有听说过!”

云霏霏耸了耸肩道:“都没有听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齐慕予道:“这还有假的?这剑可是不假!”

云霏霏道:“仅凭这剑也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剑是他捡的呢!”

齐慕予点头道:“也有理,你先把人叫进来,我来试试他!”

云霏霏便出了门,对高手道:“你与我来吧!”

高手见云霏霏始终板着脸,心下惴惴不安,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惹怒了这个少女,小心跟在身后也不敢开口。云霏霏领他到了会客厅,齐慕予已侯在那里,他把高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每一个听说高手是苏棠徒弟的人都要这样打量着他。这等目光总是让高手产生羞耻感乃至于罪恶感,就好像他作为苏棠的徒弟这件事对不起了所有人一般。

齐慕予打量过后,皱眉道:“你便是苏兄弟的徒弟?看起来不像呢!”

齐慕予在打量高手的同时,高手也在打量着齐慕予。他发现这位齐家少主比想像中要年轻许多,全然没有他师父身上那种沧桑感,倒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哥一般,举止投足仍透露着孩子气。他听了齐慕予的话,立刻涨红了脸。但是他没有透露出其他情绪,只是保持着晚辈对长辈的谦虚态度道:“我师父命我携此剑来拜访二公子。”

齐慕予道:“好说!我和你师父十余年未见,也难得他还记得我。不过你怎么能证明你是你师父的徒弟呢?”

高手道:“这剑……”

齐慕予道:“哦!你说这剑,这剑可说明不了什么,任何人都拿这柄剑来找我,难道我都要承认他是苏棠的徒弟不成?”

他自觉他这话说得棒极了,说完禁不住向云霏霏偷瞧一眼,却见云霏霏抿着嘴偷笑,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见高手一脸惊愕,说不出话来,心生一计道:“这样吧!苏兄弟的剑法我是见识过,我与你过几招,便知你是不是他弟子了。”

云霏霏摇头道:“不成!不成!”

齐慕予道:“为何不成?”

云霏霏笑道:“公子您这等身份,怎么可以与小辈动手?”

齐慕予想了想,道:“也是,那霏霏,就由你替我与这位小兄弟过两招吧!顺便看看是我的徒弟厉害还是苏兄弟的徒弟厉害……假如这位小兄弟当真是苏兄弟的徒弟的话!”

云霏霏不待他的话讲完,便下去取剑去了。齐慕予带着高手到宅院后方齐家练武的校场上。高手边走边纳闷儿:这个齐家究竟有多大?衔月山庄似乎也没有这么大,而论庭院的精美程度,衔月山庄更是远逊于这齐姚两家了。齐慕予颇为感慨道:“当年我同你师父……同苏兄弟便是在这里比过剑,那一次虽是胜负未分,我却心知我不是他的敌手,他只是瞧在蕙兮的面上让我的。他名声正旺的那些年,我总想上一趟衔月山庄去挑战一下,但我夫人偏就是不准!唉!没有她的允许,我连这个大门都不敢出。她总是怀疑我。她怎知有那么一回经验后,我可没那么多想法了……这丫头怎么这么慢……咦?她回来了……”

齐慕予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可声音偏教高手听得见。云霏霏此时回来,倒是将他解救了一般。

云霏霏不但取了剑,衣服也换成短衣襟的,看上去活力四射。高手不觉又心动了。齐慕予退到一边,给两个小辈腾出地方来,云霏霏也不带高手相让,剑尖一挑便施起剑招来。

云霏霏八岁时入了齐家,本是作为侍女收养进来,一直随侍在姚蕙兮身边。那时齐慕予已有收徒,他在教徒弟之时,云霏霏在一旁偷学,被齐慕予发现。齐慕予非但没有责备她,反而发现此女武学天赋颇高,便将其收为弟子。在学武之外,云霏霏仍旧服侍姚蕙兮,因为聪明伶俐,成了她的心腹。随着姚蕙兮在齐家逐渐掌权,她在齐家的地位也日益高涨。便是单论武学修为,在齐慕予的弟子之间已屈其首,与那梅山的曾和礼不可同日而语。云霏霏心里对高手有气,出手更是丝毫不留情面。第一招起高手便落了下风,云霏霏出剑又疾又厉,高手只勉强招架,根本就无还手的余力。几招过后,眼见高手便要抵挡不住,忽听得齐慕予道:“霏霏,你先停手。”

齐慕予心想:“苏兄弟这是看走了眼吗?他这些年未曾收徒,我还道是宁缺勿滥,若这小兄弟当真是他徒弟,那可真是奇了。”对云霏霏道:“他不是你的敌手,这点不用试了。只是你这般出剑,他根本无法出招,我要如何看得清他武功路数?你好歹让他一让!”

云霏霏口中应允,对高手道:“那你先出招吧!”

高手便将依着那破剑十二式,将那“惊鸟式”使了出来。云霏霏这次只守不攻,由得高手将他所学的招式平铺开来。只是没到他使出“破竹式”的时候,忽听了齐慕予喊道:“不对!不对!”

云高二人闻言各自收了剑。齐慕予走到高手身前道:“且不论你这剑术如何,你这根本就不是衔月山庄的剑法!”

高手愕然。云霏霏似也吃惊道:“当真?”

齐慕予道:“当然!苏兄弟的剑法我已领教过多次,早已了然于胸。这位小兄弟无论招式还是武功路数都不像。小兄弟,你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柄剑的?”

高手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僵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齐慕予见状,把破剑从他手中夺了下来。高手脑中虽混乱,身体还有警觉性,齐慕予一出手,他身体便已有所戒备。但他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剑便已脱手而出了。

高手惊道:“你做什么?”欲来夺剑,但他所学的那一点点胡闹拳在此却派不上任何用场。

齐慕予道:“这是我苏兄弟的剑,我自然要归还于他。霏霏,送客吧!”说罢,扬长而去。

云霏霏走到愣住不知所措的高手身前道:“我们走吧!”高手知道再留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便随着她走出了齐府。云霏霏一直送他到门口,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高手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身遭的一切却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手空空的,脑子也空空的。他不知掉自己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正在做些什么。直到他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客官,您回来了?”

高手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客栈门前,那小二正在门口张罗着。折腾了大半日,高手的肚子早已叫了几叠,便让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里来。他径自回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饭菜送来后,他吃了点东西,感觉脑中清醒了些,便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做。

去齐家把剑要回来?怎么要?人家根本不相信他!他师父的朋友不信任他,云霏霏也不信任他。若非他师父亲自出来作证,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他的徒弟。被人怀疑地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了。此前向苏棠拜师学艺,竟似梦境一般了。那真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么?又或许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恢复如初。他仍是望月客栈里的那个整日做梦,整日胡思乱想的店小二。又或者就这样返回蜀中,回到客栈里去?但是剑已丢了,他又有何面目再去见师父呢?便是回去,还能再见到了么?上次离开不已然是诀别了么?

或许此事便是一个契机,让他明白他的江湖梦就只是梦而已,他注定是要重返客栈,回归平凡生活的。

他下定了决心,抛下一切回去。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先去一个地方。他想要回一趟苏州,去拜祭父母。

第二天高手结了房钱,启程向苏州出发。由扬州到苏州本是官路,路程又不算远,即便无人指引他也不容易迷路。怎奈高手中途要解手,便向野地林子里寻了一寻,竟是走失了。不过方向倒是识得,凭着当空的日头,还是隐约找得见路。寻路的本事他还是有的,从前由客栈到荣城他还是走过的。

途中他口渴了,虽然他身上带着水囊,但是望见路边有溪水,便过去饮了一番。那甘甜的溪水饮起来特别可人。起身时却发现一辆马车从身旁的小路边过去,那小路很窄,容不下两伙人,高手怕被撞到,便停在路边等待马车过去。待对方马车走得近了,高手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盘缠是充足的,如此走到苏州似乎不大明智,便上前试图拦住马车。

他跑上前去后便有些后悔了,那赶车的是个袒胸露背的粗犷大汗,面目有些狰狞,看上去便不是善类,莫不是打家劫舍的?

高手便停下想要折身返回,那赶车的已然看见了他,便停下车来等他。高手忽然想到自己好歹是习武的,又是师从名师,怎能如此胆小?便由上前,依着心里的话术对那大汉道:“这位好汉可是往苏州去的么?”

那大汉将高手上下打量一番,这打量的方式竟和别人听说他时苏棠的徒弟时打量他的方式如出一辙。便在这时他听见了马车里传来的哭声,像是来自少女的低低的啜泣声,声音里似乎还携带着恐惧。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道:“行了!别哭了!哭得老子心烦意乱,再哭就把你的嘴堵上!“

那哭声减弱了,但还是隐隐约约。那不耐烦的声音继续响起:”咋回事,老四?咋还停车了呢?“

赶车的道:”有个小娃子拦车!“

那声音道:”咱车里可再挤不下一个人了!“

便在此时那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救命呀!救命!“

另一人怒吼道:”叫你别喊!“

随即响起了少女的惨叫和哭声,哭声响了一下即刻停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又一人道:”吓唬吓唬就行了!别真打!打坏了还怎么卖给永丰坊……“

车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高手的耳中,高手瞬时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又是尴尬,又是有些惧怕。那赶车的大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面上神色的变化,又问道:”所以你是要搭车么?“

高手犹豫道:”我……“

那大汉又道:”你搭与不搭,我的时间都已经被你占了,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高手惊愕道:“什么?”

那人忽而面露凶相道:“你给还是不给!”

高手心中那一点惧意瞬间被愤怒压倒了,他再忍耐不住,脱口而出道:“给你个大头鬼!”

那人面色大变,把马缰扔了,伸手便来抓他。高手侧身而避,反手一拳挤在他肩胛骨上,他这一下力气不弱,那大汉疼得哇哇直叫。但是比起愤怒他这时是惊讶居多,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瘦弱胆小的少年也会武功,当下重整姿态,施展起生平所学拳法来对付他。

高手三个月多学的胡闹拳,此际方才发挥用场。他的拳法威力不大,但是身形灵动,在那大汉身前身后左右游走。但那大汉出招虽鲁莽,但拳风凛冽,高手不敢迎接,倒是闪避居多。他们这一来二去对了几十招,胜负未分,车里的人已等得不耐烦了,探出个头来,问道:“老四,咋回事?一个小娃子都对付不了了?”

那老四一边出拳一边道:“这小娃子身法不赖,快来帮我!”

于是从马车里跃出两个人来,加入战团,依三敌一对付高手。高手这的拳法渐趋熟练,逐渐找回了与苏棠过招时的感觉,以一敌三夜未落下风。对面那三人只觉得奇怪,眼见这少年拳法乱七八糟,全无章法可言,偏就是胜之不过。但以高手的功力却也奈何不了那三人。他们僵持了好一阵子,直到车里余下的那名大汉道:“都住手吧!”

三人闻言收身而去,高手遂也收手。一回头,只见一名大汉挟着一名少女,手中一柄钢刀架在那少女的脖子上,便也喝道:“你做什么?快放了她!”

那少女和他一般大的年纪,身体微微颤抖着,满脸泪痕,像是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虽是面色浑浊,模样却是标致。他想起方才听那几人称要将她卖到永丰坊,永丰坊这名字他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莫非是个妓院?

那大汉道:“你果然是为她来的!不过你不动她便没事。”

高手于是当真不动。

那人又对那老四道:“你去搜他的身!”同时紧握刀柄对高手道:“你别动哦!你一动她就没命!”

老四闻言靠了过来,却扯着他的包裹抢走了。几人也不作停留,连着包裹喝少女收回车里,随即策马离去。

高手再度呆呆地站了半晌,这回他是彻底两手空空,剑既没了,包裹也没了,身无分文被丢弃在荒山野岭。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他丝毫不觉得难过或是气愤,反倒觉得好笑。他试图假装侠士,却白白折腾一回,不但没能救成那少女,自己的东西也搭了进去。现下他当真不知何去何从了。

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得信步随行。这样走了一段时间,他再次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再次迷失了方向。

夏已近尾声,林叶间已有微微的凉意,高手发觉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了——秋已然近了,夜是凉的,可是他要去哪里留宿呢?

摆在他面前的这个现实问题使他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他寻思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奇的是他却并没有因此感觉到焦虑或是难过。他闭上眼,按照苏棠曾经教过他的吐纳呼吸之术使大脑平静下来。大脑被放空后,内心也平静了下来。但这平静只持续了一会儿,又再次为新的问题取代——他的肚子叫了几叠。早上走得匆忙,没吃什么东西。他虽然带了些食粮,但都在包裹里了。离天黑尚有些时日,住宿问题可以延后考虑,吃饭却是要紧的。

但他并无任何在山林里生存的经验,并不晓得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当下之计,似乎也只能是继续忍耐了。

他胡乱走了一会儿,听得有急切的马车声从身后传来。那马车似乎行得甚急,且是向着他的方向而来,好像是来追赶他的。高手于是退在道的一边,但那马车竟是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高手定睛一看,识得是绑架那少女柄抢他行礼的那伙人的马车。

高手心想:“他们又来寻我做什么?莫不是良心发现来还我行李?不会!那是来杀我灭口的?哼!难道我还当真怕了他们不成?”

马车停下来,果然又从中跳出那几名与他交手过的大汉,但使高手心惊的是,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而高手的剑被缴了后,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了,要他空手对付三把钢刀怕是对付不过。

这几人下车后,并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人,也就是先前用刀架在少女的脖子上的那人——他似乎是这伙人的老大,对高手道:“小子,你是不是萧韶的徒弟?”

萧韶?这名字高手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又或是在哪儿见过,一时间没有想起。便道:“不是!”

另一上前道:“就算不是,你也是和他有所关联的吧!若不然,你怎么会有他写的信?”

那人把一样物事捏在手里晃了两下,高手看去,竟然是他在衔月山庄发现的,临走时忘记了交给他师父的那封信。看样子他们是翻过了高手的行李,发现了这封信,说不定信里的内容也看过了。高手心想,不论他师父看不看得到,这封信好歹要交到他手中的,便道:“银子你们拿去!信好歹要还我!”

持信的大汉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也忒天真了,被抢走的东西还想要回,那就先问过我手中的家伙再说吧!”

说罢把信塞入怀中,挥舞着长刀扑掩上来。高手望见那刀刃锋利便有些气馁了,他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力,只能拼命闪躲。好在这大汉使的刀并无章法喝技巧可言,只是凭借着蛮力乱挥而已。高手凭借着身法堪堪避过。待得又一人上前帮忙后,高手支撑拙力,便欲夺路而逃。这几人的头目此前一直负手而立,此刻瞧出端倪,喝道:“臭小子想逃!都上去,别让他跑了!”语罢,连同另外一人把高手的退路也给堵死了。

高手心叫不妙,这下子他自己又要给搭进里面去了。对方的目的似乎在于擒住他,是以并不下杀手。但就是这样僵持下去,他力拙后也非得束手就擒不可。

便是在此时,自大路的尽头,有一骑绝尘而来。高手眼无暇去看,耳朵却是听得见。他听见那声音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但不知是敌是友。他想不出有谁会来帮助他,莫不是话本小说里那路见不平的侠客?

现实似乎印证了高手的猜想,从马上跃下一人来,只一剑便逼退了对方的二人。高手欣喜,心想这次当真遇见了侠客。凝神看去,这侠客竟然还是他认识的,是那少女云霏霏!

云霏霏得空后抛出一物给他,高手结一看大为惊喜——竟是他那柄破剑!这下真可谓天降甘露了,耳边听的少女轻叱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拔剑呀!”

然而对方眼睑高手多了一名颇为厉害的帮手,自知不敌,反攻为守,趁着高手尚未整顿好,便已乘上马车逃离。云霏霏不知什么情况,只道是高手遇见拦路抢劫的,见高手无恙便也懒于去追。她转过身对高手道:“你这也敢自称是衔月山庄门下?连几个小毛贼都对付不了?”

高手红着脸道:“我没有剑……他们手里有刀……”

云霏霏面露愧疚之色:“这……不是给你拿回来了么?”

高手暗下去的眼中又恢复了些光彩道:“这么说,你相信我说的话了?”见云霏霏摇头,便又垂头道,“我知道,除非师父亲自作证,你们都不会相信。便是我自己都如同做梦一般了。我现在时不时便会怀疑,这四个月来我所经历的事情究竟是真实的,还都是只是我的幻想。有时想的多了,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没办法那么确认了。”

云霏霏噗嗤一声笑道:“不过是稍稍被人怀疑了一下,就那么钻牛角尖,以后有的是你烦闷的呢!”而后她又板起脸道,“我确实是仍旧没有办法相信,毕竟四个月前你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呢!也不过也正如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柄破剑会是苏棠的破剑一般。但我家公子和夫人都如此确认,想也是没错的了。如此推及,他收你为徒,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手道:“你是想说,我和这剑一样破么?”

云霏霏笑道:“我可没这样说,你别污蔑人!”紧接着又补充道,“你反应那么迟钝,这个地方倒是敏感得很。”

高手心情舒坦了些,又问道:“你是特意来找我,把剑还给我的么?”

云霏霏道:“不单如此,夫人让我把你带回去!”

“夫人?齐夫人么?”

云霏霏“嗯”了一声道:“昨天的时候夫人不在。后来夫人回来,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把我和公子痛骂了一顿。说我们对你太过无礼,也不听你的解释,便自作主张将你撵走了。夫人说,她好不容易才又了一点她表弟的消息……”

“表弟?”高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含义。

“哦!你师……苏庄主未与你提过?他与我家夫人是表姐弟的关系。你想必也知道,夫人是姚家的独女。苏庄主的母亲是她的姑母,也就是现任姚家家主的妹妹。不过这里颇多隐情,尚不被外界知晓,所以你也不要传出去!”

高手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云霏霏又问:“那些是什么人?强盗么?你怎么会惹上他们的?”言外之意,就是高手身上看不出可以被抢的地方。

高手便把前因后果略略讲了一遍,云霏霏听过后不禁大惊道:“这么说,你的行李被他们抢走了?里面还有给你师父的信?”

见高手点头,云霏霏急得直跺脚道:“刚才他们跑掉时,你怎么不去追呢?”

高手愣住,云霏霏瞪了他一眼,似乏力道:“好了,现在想追也来不及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他们绑架了那少女,是要卖给什么地方来着?”

高手答道:“永丰坊。”

云霏霏喜道:“如此便有了着落,我们便去那永丰坊探他一探!”

高手不禁问道:“你知道那永丰坊在哪儿?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女孩儿卖到那里去?”高手心里有了些想法,但是他面对云霏霏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云霏霏似未觉,她只是惊讶道:“你连这都没有听说过?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不过路上再与你解释,我们先赶路吧!毕竟去往杭州还是有些路程的。”

“杭州?我们要去杭州么?”

“当然!永丰坊便在杭州,不去杭州,怎么追回你的行李呢?”云霏霏说这,已翻身上马,高手

于是二人一骑朝着杭州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