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桥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他二人住进来有七日,高手仅听他说过两三句话,说得多的便是“来一下”,将高手唤到房间里后,另一人会吩咐高手一些事情。
那日高手在城里开开心心地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由杨绪风接了回来。他对那几日店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发觉到店里多了两个客人,一个似乎是方神医的病人,每日房中总有一时方仲春会进他屋中看病。他人很亲和,每日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都会去院里的桃花树下小坐。高手走过时,他会打招呼,或是拉着高手说些闲话。他神情爽朗,面色却很差。高手猜想他得的也许是痨病。他总是咳嗽,不论白天黑夜,夜里更狠些。高手这些日子常被他的咳嗽声惊醒,便去他房外探视一眼,那叫阿桥的客人便会走出房间,让高手打水去。高手接过的水总是浸过带血的毛巾的。
“这人也许已经活不久了!”高手如此想着,他对他既有好感又有怜惜,但是他对阿桥更着迷。
高手知道他叫阿桥,是因为那病人口里总是唤着阿桥,一日下来总要叫个几十遍。他要做什么,阿桥便去做也作做答。有时不知什么原因,他与那病人生气,也只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模样平平,穿着打扮也平平,但自有一种不寻常的气质。这气质,从他负手而立的姿态,从他精烁冷峻的目光,从他不言不语但又似乎了然于心的神情中便可显露。高手猜想,他也许便是那高冷孤独的剑客,恃才傲物,阅尽人间冷暖,既淡泊又桀骜不驯。高手不知不觉便把他与苏棠的印象结合在了一起。
高手的猜想得到了部分证实。某一天夜里,高手偶然间望见了阿桥在舞剑,那时已是三更,高手出来解手时,望见一个人在月下起舞。时月已下了一半,月色疏淡,他手中的短剑泛着幽幽的微光,那剑比高手从前见过的剑都要短,但不影响它的锋利和舞它之人身形的俊美和清逸脱俗。
他舞得时缓时疾,快的时候,高手只见得一道光闪过。冷冷的月光下,剑是冷的,人也是冷的。高手不知不觉间竟望得痴了,竟忘了要去方便。直到二楼的客房里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月下的静谧,舞剑的人即刻收剑赶回房里。高手此刻不仅有些恼那病人,却也只得赶过去。
如此接连数日,高手都在夜里三更时准时起了,躲在栏杆后看阿桥舞剑,直至楼上响起咳嗽声便停。偶有一日,那病人睡得稳了,夜里并未咳嗽,阿桥舞到四更方尽,高手兴之所致,也模仿着手舞足蹈起来。阿桥走过他还未觉,直至他站在他身边了,他才发觉自己紧张得腿都软了,小便沿着裤脚淌了下来。阿桥却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高手想要拜阿桥为师,但他不敢,有了前几次被拒绝的经验,他已没了从前的勇气。面对着阿桥更是害怕,他身上有种令人不敢亲近的气质,即便什么也不做,仅一个目光便令人望而生畏。高手几次勇气想开口,到阿桥面前便又泄了气了。
直到那日天气极好,高手穿一件薄衫都觉得热了的时候,病人又在院中晒着太阳饮茶。高手便上前搭话道:“先生今日觉得如何?”
那病人正无聊中,见了高手有些欢喜,便让他坐,又倒了杯茶。高手推辞再三,只得坐了。
“确实好多了,你看我昨夜都未咳嗽,难得睡了一夜安稳觉。也让阿桥安稳了一夜,平日因我的缘故,他总睡不了几时。”
“阿桥前辈,他是剑客吗?”高手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病人望着他:“是,你怎知道?”
“他很厉害吗?”
病人温柔地一笑,点点头:“很厉害。”见高手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
高手便鼓起勇气道:“我想学武,我想拜他为师父。”他说完,脸变红了,再看到病人,似乎并无意外之感,只是低头沉思了少许,后又抬头再问高手道:“你当真想学武?”
高手点点头。那人叹息一声,便道:“你既有此心,我可以与你说,只是你何不自己去说?”
高手嗫喏道:“我不敢。”他又把从前数次拜师都被无情被拒绝的事情讲了。
那人笑笑道:“这又有何?不过常有的事儿罢了!你若想习武,断不能如此便气馁了,以后的挫折还多着去了呢!再者,习武之人最忌讳胆怯,你若说也不肯亲口说,他又如何看得上你?”又如此如此的为高手打了一番气,高手方又鼓起勇气来。
那人便将阿桥唤来道:“这孩子有话与你说。”说罢,便推了高手向前去。
高手立刻屈了双膝,跪倒在地道:“请收我为徒吧!”
这之前,他腹中倒是编排了许多话来打动阿桥,可是临到嘴边,还是只剩了这一句话。他话一说完,身子立刻又开始打战了,额头贴在地上,也不敢抬起眼来看。
阿桥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人,道:“我没有那个闲暇去教徒弟!”
一句话说得高手再次心灰意懒,虽然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觉得难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终还是禁得住了。
那病人叹息一声,把阿手扶起道:“罢了,他不要收你为徒也罢,我却看你顺眼,莫不如我收你为徒如何?”
此言一出,不但高手意外,阿桥也是大吃一惊,本拟离去,却又留了下来,转头看着这边。
高手心里记挂着阿桥,却是不愿,只是不好拒绝,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那病人见他如此状况,便知他不愿了。阿桥冷笑着对他道:“想不到你也有被人如此轻视的一天!”
那人轻轻地道:“我也累了,回房歇息吧!”便起身走了。阿桥也随去了。
高手心有不忍,想追上前去解释一番,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后脑勺儿,回头一看,却是舅舅。只见杨绪风满面怒色,训斥他道:“你这孩子真不知好歹,从前你求着人家收你为徒都无人理,现下有人上赶子来收你,你怎又不愿了?”
高手捂着脑袋分辩道:“他也不知能活到几时,又如何教得了我?”
杨绪风冷笑道:“他教不了你,他便是病得再厉害,挥挥手,你这小子也别想有命。别说收你做徒弟,他若是能点拨你一二,也是你天大的福分了,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呢?你倒好,金锭子都掉在你眼前了,你又不要……”
高手不服道:“我不信,他当真有这般厉害?”
“你当他是谁?他便是衔月山庄的庄主,武林第一奇才的苏棠!”
那日夜里,杨绪风听到方仲春与他的谈话,便已猜到了这二人身份。后又与方仲春私下里得了证实,原来这苏棠确是得了重症,约了方仲春在此看病。那叫“阿桥”的便是苏棠的师弟白桥了。杨绪风早闻他师兄二人关系不和,今日所见却绝非如此,料想江湖传言都是不准的。苏棠本人也与传言中的形象差别很大,看上去倒确实平平无奇。别说是高手,若非那日亲眼见到他一出手便是一死一伤,杨绪风自己也未见得如何瞧得上他。也因他二人在此,料想怀沙也奈何不了他们,便早早将高手接了回来。住了几日,见苏棠竟与高手亲近,心下也欢喜,却也不敢当真奢望阿手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
高手向白桥求师之时,杨绪风便在后面望着,本就不抱希望,结果也如他所料,却不曾想苏棠竟亲自开口要收阿手为徒,这真是喜从天降。怎知这孩子却是有眼不识泰山,却是未应,真是恨铁不成钢!便是此时追上他,怕也也无济于事了。想那苏棠成名十数年,被人崇拜着,敬畏着,又几时受过这般轻视?单是错过机遇倒也罢了,若是结了怨,还真是后怕。
高手初始还不信,但见舅舅面色可怕,也是又悔又骇,便要再往苏棠处去。杨绪风知道他笨拙,怕他再言语冲撞,便扯了他回来往方仲春处去寻法子。
方仲春听了原委,笑道:“苏庄主也是一代宗师身份了,又岂会和小孩子计较?”
杨绪风心安了大半,又觉得白白错过机会可惜了。却听方仲春又道:“我与他相识多年,以我的了解,他虽然行事不循常理,出人意料,但所行之事必有打算。他既说要收你为徒,断不是一时兴起,你又未明言拒绝,此刻再去求求他,想必也使得的。”
杨绪风不禁绝望中生希望,忙推了高手去了。高手去后,杨绪风又问方仲春道:“苏庄主的病,治得好了吧?”
却见方仲春摇头,奇道:“你不是可医才医的吗,从未有过医不好的例吗?”
方仲春神色黯然道:“此番却怕是要折了门面了!我原当他只是痨病,若是痨病,别人治不得,我却治得!”
杨绪风更奇了:“难道不是?”
“有异。”方仲春只说了这两个字,再不肯多言了。
且说高手那边到苏棠房外敲了门,听到里面说了声“请进”,便推门而入。白桥也在房里,苏棠正和他轻声说些话,听到敲门声便停了。苏棠斜倚着床沿坐着,房间里有两个空椅子,白桥却只站着。以高手这些日子所见,除了吃饭睡觉,白桥总是站着的,无论身边是不是有休息的位置。他总是站得笔直,难道这便是习武之人的日常修行之一?反观苏棠,却是懒懒地倚着,虽说是病了,也还是与他心目中的形象相去甚远。听到他舅舅和方神医都说这病人便是他憧憬了多少年,想象了无数次的苏棠之后,他惊讶过后,倒是失望居多。高手总瞧不出他身上究竟有何奇特的地方。不过苏棠总归是苏棠,他又是白桥的师兄,他若是认了苏棠做师父,白桥便是他师叔,总不会弃之不理的吧!
高手进门后,苏棠见是他,笑笑道:“是你!我却没叫你,怎么,到吃饭的时候了吗?”其神情倒是和往常一样,却像是方才的事情全未发生过一番。
白桥见他进来却走了出去,回隔壁的房间去了。若非如此,高手下面的话还当真说不出口。白桥走后,高手当即在苏棠面前跪下,道:“方才是我晕了,因为太过惊喜,所以慌了,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万悔莫急,还请收我为徒吧!”
苏棠道:“你先起来。”
高手不肯。
苏棠便道:“有事没事不要总下跪,要你跪时你再跪。不论别家如何,我们衔月山庄却是没有这个理儿的。”
高手这才起身。
苏棠又问道:“方才的话,是你舅舅教你说的吧?”
高手被苏棠说破,脸便红了,低头不语。
苏棠又道:“你舅舅想必早已知晓我是谁,又听过了我的传言,我却知道你并未如何瞧得上我这病人。”
高手忙道:“没有的事。”
苏棠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哄我,我心中明镜。别说现在,就是从前,无论外人如何畏我敬我,我却是从未瞧得起过我自己的。”
高手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不敢接口。
苏棠又道:“我也不瞒你,我却已没有多少时日了。我说要收你为徒,也绝不是戏言,更不是一时冲动。此刻我也不妨向你坦言,你不是习武的好料子,论资质只能算是中下。此前你又有多番经历,虽无人与你明说,想必你也知晓。”
高手点着头。
“我却不在乎那个!我既肯收你为徒弟,便有法子教你,不能说顶尖,也可以让你步入高手行列,让人不可小觑。你只是有一点我提前与你说明,免得你日后悔了却要怪我。别看我人温和好亲近,我的训练会非常严苛。学武本是个苦差事,我想你已有所准备。但我们衔月山庄的训练却要比别家要严十倍,这也是为何我衔月山庄人才辈出,却人丁稀少。你要做好准备。”
高手见他说得可怕,心下却不觉得如何,只点头应允。
苏棠最后道:“好了,我要说的话都已说尽。我却不要你当下回复我,你且出去思考一夜,明日再与我答复。”说罢便撵了高手出去,自躺下休息了。
杨绪风早已在外候着了,见高手出来,忙问他如何。高手便将苏棠所言都与舅舅讲了。杨绪风听闻便言这苏棠果然还是个怪人,又好奇他要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高手却因为这番话对苏棠更增了好感。虽是苏棠让他回去再思考一夜,却是已早已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高手料得苏棠起床后便赶去他房间要拜师。
苏棠笑道:“你还真是心急。好歹等我用过早饭的,要知道,我可是病人,病人可是饿不得的。”
高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忙把早饭送了过来。饭后,高手忙完店里的时候便去院中,苏棠已在常坐的位置上等他,白桥也在一旁远远的站着,似是对这边的事情颇感兴趣。
高手要拜师,苏棠又拦他道:“莫急!虽说是我看中了你,我终归是一门之主,做事要谨慎些,若不然,只怕别人不服。”他这样说着,目光却向白桥那边轻轻地抛了一下。白桥便望向别处。
苏棠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是要先试验一番,看你经不经得了这苦修。”
高手便问:“如何个试验法子?”
苏棠便道:“我先教你一套拳法,你先习着,一个月后我再验你。若你可行,我传你衣钵;若你不行,那便罢了。”
高手急道:“一月时间太短了些吧!我半点根基也无,怎能这么快便学会?”
苏棠沉吟片刻,又道:“那便七日吧!”
高手惊得一蹦:“怎得还越发的短了?”
苏棠微微笑着:“这可是为你着想的。过两日你便知了。”又言,“也不要你学的如何,我只要查你七日是否肯下苦功夫。只要挨得住这七日便可。当然,若你中途挺不住了便说,无妨的。”
高手心想,我又不是吃蜜糖长大的,如何便吃不得苦了?又自知天赋教别人查,早已下定决心要比别人都要多下功夫才行,是以满口答应。又打着包票,绝不会半途而废。
苏棠点头赞许道:“很好!”又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现下要传你的这套拳法,名字便叫做‘胡闹拳’。”
高手乍听见这名字,禁不住想笑,但见苏棠罕见的语气严肃,脸上又无戏谑之意方才忍住了。只是越想越觉得这名字太不正统,却也不敢多问。
只见苏棠站起身道:“我与你演示几式,你先瞧着。”
当下便迈开步子,在石桌前的空地上游走起来。
彼时杨绪风也在后方偷瞧着,见苏棠这么快便已教齐高手拳法来了,心下欢喜。谁知越瞧越觉得不对劲,杨绪风本身也是学过拳法的,虽是假的“镇山拳”,对拳理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历来武学拳法都是以刚猛凌厉为主,少有以柔克刚的,则是更高深的武学技巧了。苏棠所演示的这套拳法,却与这二者皆不搭边了,细说来连拳法都不像,倒像是市井无赖缠打格斗的技巧,毫无章法招式可言。
他心想:“莫不是苏棠仍旧恼着昨日之事,拿着手寻开心吧?”若当真如此,却也无计可施,直得晚间叫高手来问,于是便去忙了。
高手倒是觉得这拳式恰与那胡闹拳的名字相称,但他却未觉得这招式有多古怪,只因他从没见过别家的拳法。又因之与他小时候和邻居家孩童打架的招式很像,倒觉得亲切容易。
苏棠演示完一遍,问高手道:“看得清吗?”
高手点头道:“看得清了。”
苏棠又问:“觉得容易吗?”
高手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苏棠便道:“那你再来看过一遍。”
苏棠便又演示了一遍,这次比之前一次快了何止十倍,高手只觉得有个人影在动,余下便什么也望不清了。
苏棠又问:“这次如何?”
高手却只有惊叹了。先前的轻视早去了大半。
苏棠似是有些累了,便坐下休息了少许。高手忙上前倒了杯茶。苏棠喝了茶,又道:“如今,我却是病了,否则远不止如此。我苏家的武学一是快,二是准,三才是劲。与其他门派不同,我们轻内功而重外学。”
高手便问道:“这是衔月山庄弟子入门的拳法吗?”
却听苏棠道:“不是,这是我七八岁时和门内别家孩子打架时悟出的拳法,名字却是临时起的。”
高手一时语塞。
苏棠接着又道:“看起来你舅舅多少是教了你一些呼吸吐纳之术的,虽不成熟,却也够了。我先不教你内功了,你今日把这几十拳术练熟了吧!”
说罢,苏棠便把每一招每一式详详细细地拆于高手学。因这确实是苏棠从孩童打架中悟出的功夫,本就简单,高手从前也是惯常打架的,学来并不费事。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把招式都记住了。苏棠待诊的时间已到,便留他独自练习,又约了明日早饭后再查他。
高手直练到晚间,杨绪风来喊他吃饭,喊他三声才罢。高手这才想起还要给苏白二人房中送饭。杨绪风便道:“我去送,你练你的便是了。”他虽心中仍不免疑惑,但见高手兴致勃勃,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高手只吃了几口饭,便又回院中练习。时白桥也在院中,见高手出来罕见地叫了他过去。高手走到她身前道:“前辈有何吩咐?”
白桥直言道:“你还是放弃吧。今日尚好,明日便有你受的。”
高手着实有些恼了,暗想:“你们都嫌弃我资质差便也罢了,为何一个两个的又都觉得我吃不了这个苦呢?我偏要吃给你们瞧瞧。”便言:“前辈放心,我必然坚持得住的。”说罢行了一礼,便到一旁练拳去了。
白桥似怜惜地向他望了一眼,便叹息一声回房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高手便到院中练拳,连晨里要做的事都忘了。天明后想起,杨绪风已代他做完了,又告诉他专心练功便好,这边的事情也不用他照料。
高手大喜,于是一心一意练拳。杨绪风见他这般投入,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且随他的心意去了。
早饭后,苏棠到院里,要先考教高手一番。高手自信将那拳法耍得熟练了,便当着苏棠的面演示了一遍,自觉非常卖力,拳声带风。
高手只当苏棠会夸奖鼓励一番,眼见他却是面无表情,看着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心里倒是有些不安了。
高手耍完后,苏棠道:“再来一遍。”
高手方要再练时,却听苏棠又道:“这次不要干耍,你把我当作敌人来打我。”
高手心下踌躇,不知如何出手。
苏棠又道:“拳头是用来打人的,可不单是给人看的,你可仔细想想再出手,却也不及。”
高手想了想,使了一招“无理取闹”去抓他左肩。因为顾忌苏棠是师长也未用力,只把招式递了出去。指到苏棠身前,也未碰到苏棠身上。
苏棠正坐在他那惯常坐的石椅上,摇头道:“我是让你把我当作敌人,当真出拳,不让你演示。若是当真,对敌人你也这般使拳吗?”
见高手仍有所顾忌,又笑道:“你不用有所顾忌,凭你这小小的拳头,便是使尽全力,奈何不得我分毫的,大可放心!”
高手见他这话大有激他之意,于是狠了狠心,用力打了过去。这一下却是用力过猛,苏棠微微侧过身,高手便扑了个空。他万万没有想到苏棠会躲,重心都放在前面,此刻扑了空,忍不住身体便摔倒在地。他这一下摔得可不轻,鼻子都撞出血来,好不容易站起身,却听苏棠又道:“再来。”
高手这次不再向前冲了,弓下两腿,稳住下盘,又从侧面去击他。苏棠这次未躲,却是待高手的拳头到跟前时,伸出一指,在他拳头下方轻轻一带,高手便感到一股力又把他的身子扯了过去,于是又重重摔了一下。
如此一来二去,高手总共摔了八九次。直待摔倒再爬不起来方结束,而自始至终,他甚至连苏棠的衣角都没碰到。
苏棠仍旧坐在椅上,看了一眼尤自在地上挣扎的高手,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明天继续。这七日里或是七日后,你若能碰到我一下,就算你过了。”
说罢,径自回房休息去了。
高手只觉得浑身酸痛,每个关节都像是被扯裂了,原本前一日便未好好休息,此刻又疼又乏,又起不了身,干脆便在地上躺着。看天上晴空万里,太阳晒在身上倒也舒适,一时只盼望永远能这样躺着便好了。前一日许下的雄心壮志都被丢脑后了,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于是便合眼睡了。
再一睁眼时,竟是黄昏了,两只乌鸦在他头顶的树上吵闹个不停。高手睡了一觉,觉得乏力感去了大半,虽然还是疼着,但也可坐起身来。起身后发觉身旁有个人,乍一眼还以为是苏棠,细看却是白桥。
见高手请来,白桥便问:“好些了?”
高手点点头,肚子紧接着叫了起来,才想起早上过后还未吃过东西。
白桥又道:“那个人,表面和善,心却狠。若要继续,怕是还有的是苦要吃的,莫不如就此罢了。”
高手低头不语,心里也有些踌躇起来。但终究还是孩子气盛,只觉得昨日才夸了口,今日怎可变食言?“
晚间随杨绪风在后厨里摆桌吃饭,杨绪风问他今日如何,高手只淡淡点头。今日客店里客人较多,杨绪风又没了帮手,一个人在前面忙碌,也无暇到院中去看看。见高手神情有些委顿,还以为他只是累了,便道:“学武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要注意休息。”
高手不答,草草吃了两碗饭,只填饱了肚子,也识不出滋味来。便回去睡了。
第二日仍往院中来,苏棠早已在石凳上等着了,见高手来微微一笑,问道:“还要继续吗?”
见高手点了头,便道:“那好,还是和昨日一样,你出拳来打我吧。”
高手休息了一夜,精神状态好些,虽然身上仍旧疼着,却也不大碍事。有了昨日的教训,高手心知要谨慎些,于是迟迟不出手,心里盘算着招式和昨日苏棠闪躲的身法。苏棠静候着,丝毫不急。
半盏茶的功夫,高手才出手,仍旧是一记“无理取闹”。苏棠也和昨日一般,侧身避过,高手身子向前倾去,却未倒,回手又使了一招“风卷残云”。只是他使得急了些,身子尚未稳住,一招使出,重心却又偏了,于是招式未使完整,便又摔了。
苏棠却已瞧见,赞许道:“这连招想的不错,只是慢了。不过有进步。继续。”
高手好容易得了他一句夸奖,心中欢喜,虽然仍旧摔得重,也不觉得如何疼了,立刻又爬起再出拳,如此又是半日,虽然他未碰到苏棠的衣襟,又是连续摔跤,结果上也没有任何不同,但支撑的时间久了些。又得了苏棠的几句夸奖,心里又生了希望,第四日仍去了。
第四日却生了点意外。
高手是个做事精细之人,每日晨间总是将院落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绝无杂物。他手巧,又是木匠的儿子,若是见到什么坏了也可打理。这几日高手勤于练功,诸多杂事都是杨绪风代他去做,便做得马马虎虎,大体上看得下去便可,虽是他自己的店,倒也不甚在意。
前日有个椅子坏掉,杨绪风看见便扔到院里去了。那椅子上起了个钉子,他却是没看到,高手却不偏不倚地摔在椅子上,那原本可将就用的椅子这下子彻底散了。高手勉强爬起,感到腰间刺痛异常,兀自强忍着,第二次又摔后,却再也站不起来了。苏棠发觉有异,破例上前将他扶起,发现他衣服上一滩血迹,便把他带去给方仲春看。方仲春看过,说:“外伤,无碍。”给了杨绪风些金疮药。杨绪风上药之时,发现高手身上四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也不像这一次摔出来的。再看他身上,别处也是如此便问高手是怎么回事?
高手便把这几日情形都与他说了。杨绪风听后惊讶道:“哪有这样学武的?他这分明是耍着教训你呢!他这般身份地位,气量却是如此狭小,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也不怕羞!”
他先前便有此想法,当下更不怀疑,不顾高手劝阻,便往苏棠房中寻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那时方仲春和白桥都在苏棠房中,方仲春正在给苏棠把脉,见杨绪风这般匆匆忙忙赶来,都略略吃了一惊。杨绪风很少这般无理,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方仲春第一个反应便是:“莫非怀沙又来报仇了?”
杨绪风见方仲春在,心想:“更好,有外人在,他便是武功再高,也不能恃强凌弱。”当下便在苏棠身前跪下道:“我外甥先前无知,得罪了苏庄主,还望苏庄主怜他年幼,放了他一马。”
苏棠只觉得莫名其妙,苦笑道:“杨老板这话从何说起?”见他跪着又道:“我不惯人与我下跪,你先起了!”
杨绪风道:“苏庄主若不答应放了我外甥,我便不起。”
“你说阿手?我把阿手怎么了?”微一沉吟,道:“你说今日之事?那是意外!习武之人,意外是常有的事儿。他的伤又不重,休息两日便好了。”
杨绪风冷笑道:“一次是意外,总不能天天都是意外!苏庄主若有气,大可拿我来出,又何必为难孩子?”
苏棠此时心中明镜了,却不言语。杨绪风抬头时,见他冷冷的目光抛向自己,只觉得身上掠过一股寒意,方才那股勇气立时去了大半,禁不住嘴角抽搐了起来。料想此人一招便可将他立毙于此,绝无还手余地,如此激怒他实是不利。但话已出口,还要求他饶命不成?直到苏棠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别处去了,顿觉大舒一口气。却不敢再往苏棠身上望去,把目光移开后,立刻便觉得身子软了。方才是僵住的,此时却又忍不住打起战来。他偷偷看向方仲春时,却见他神态自若,也不知是自信苏棠不会杀他,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生死。
又过了久响,忽听得苏棠轻轻说道:“你先起来了吧!”
杨绪风也想起,但身子腿都软了,又如何起得来?
苏棠把手搭在桌上,又说了个“起”字,杨绪风便觉得膝下有一股力托着,却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苏棠也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杨绪风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只感觉这房中的空气紧张得使他快要窒息了。
直到苏棠再次开口道:“你们都道我是天才,天下武功无师自通,轻轻松松便可打败各路高手,屹立于武林之巅,是也不是?”
杨绪风早先自然是这般想的,但不知苏棠为何没有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敢作声。
苏棠又转过身来看他。杨绪风不敢再和他对视,立刻垂下头去,耳边听见苏棠对他说道:“你觉得我在为难阿手,故意给他苦头吃?”
苏棠的语调轻轻的,但不知为何便是有让他不得不答的威慑力,杨绪风于是点了点头。
苏棠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从三岁时起,我爹便是这般教我习武的,直到我15岁从家里出来为止,整整12年?”
杨绪风听见这话,暗暗吃了一惊,也不知作何回应。
苏棠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只因你一人受了苦,便要全天下人都同你一样?”
杨绪风扭头一看,说这话的却是白桥。白桥始终都在房间里,但杨绪风似乎早就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苏棠转过身来,面向白桥。二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杨绪风却觉得气氛比方才还要紧张。时节气已是暖春,杨绪风却觉得房间中的空气似乎一点点冷了下来,又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想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也想忘了今天的事情,找个借口溜出去,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一动便要被空气压死了。唯有方仲春还是神态自若地饮茶,对旁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们就那样对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僵局被打破,是因为有人推开了房间的门。开门的方式是很冒失的,如此冒失的方式,除了高手也再没别人了,其他人早已聚集在这个房间里了。
高手推开了门,对着房间里的所有人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苏棠看了看他,笑了笑,又转头面向杨绪风:“杨老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绪风摇了摇头,他心下一松,才发觉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话也说不出来了,便行了一礼,带着高手走出了房间。回到房间后,杨绪风又给高手上了一遍药,高手埋怨道:“舅舅,你真是的,干嘛跑去说那些话?”
杨绪风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怨起我来了!”
高手道:“我好不容易拜得的师父都差点让你撵跑了,还说是为了我!”
杨绪风白了他一眼:“他是什么人?你舅舅我可没有那个能耐!”
正说着话,方仲春又来到房间里探视,给高手检查了一下伤口道:“已不碍事,只注意点别再碰了就行。”
高手赶忙又道:“我明天还可以继续练拳吗?”
方仲春回道:“无妨。”
高手喜道:“太好了!”
杨绪风见他喜形于色,便不忍心说让他再休息两日的话。方仲春走出房间时,杨绪风也紧跟着出来。此际店里无人,二人便又去堂里喝了一杯。
杨绪风边饮边叹道:“今日倒是又把这位苏庄主得罪了!”
方仲春冷笑道:“杨老板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平日里得罪他的人和他得罪的人不计其数,若是一一着恼,以他的病也挨不到今日。”
杨绪风也是个乖觉的人,他已听出来这位朋友话中有话,倒似也对他恼了一般。料想方神医于医道上也被视作天才,也许和苏棠有惺惺相惜之感。便问道:“方先生和苏庄主相识有多久了?”
方仲春想了想,道:“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杨绪风这次倒是吃惊不小,“那岂不是少年时的交情了?”
“也算不上交情吧。那时我才八岁,刚刚拜入藏春阁门下,师叔带着我来到了这衔月山庄。”
杨绪风问道:“藏春阁不是不外出给人看病的吗?”
方仲春道:“历任掌门是如此,但年轻弟子都会外出游历行医,也是一种修行。更何况衔月山庄本就是例外,百年前曾与藏春阁有恩,若不然,此刻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杨绪风这才想起,老掌门去世后,方仲春便已是藏春阁的掌门了。
“但凡衔月山庄有求,藏春阁必定是亲自上门的,这是百年的规矩。只是那时我师父年事已高,实在是行不了那么远的路,便由我师叔和我代行了。从徐州到蜀中,路途着实不近,我们又听闻是苏家的小少爷患了热病,便连夜兼程赶了过来。”
“苏家小少爷,便是苏棠?”杨绪风追问。
“还能有谁?苏庄主那时大约十岁,还从未下过山,何以患上热病不知,也许是被门人染的。那时患病已有数月,老庄主已寻遍了这附近的名医,都不得解,才找到了我们。我和师叔拜了庄,那时苏老庄主恰有他事处理,便遣了一个老仆带我们去见病人。”
“这老仆是看着苏棠由小到大的,后来苏棠把衔月山庄所有人都撵了出去,独把他留了下来。那老仆边走边言:‘你们来了也无用,那孩子怕是活不成了。’我当时听见这话很生气,想着区区热病而已,还能难得倒藏春阁么?直到我看见了病人的光景。”
“怎么了?”杨绪风忙问道,已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方仲春却在这档口停了停,似乎是在回忆那时的场景,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想必也知道,苏家虽是武林世家,却是富商出身。单是现在那杭州城外有多少田地是在他们家门下,可能苏棠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些大家族里的少爷哪个不是养尊处优的?虽然外界早有传言说苏棠不是苏青洛亲生的,也终归是苏家的继承人,但那老仆引我们所去的地方却只是一偏房,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病人就在那床上躺着,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若不知道还道是哪个下人呢?谁能想到那会是苏家少爷的房间?”
“我师叔给他看病的时候,他也不瞧,把头朝向里面,问他话也不答,只任人摆布。我师叔后来与我说,他的病并不重,之所以不好,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好。”
杨绪风奇道:“什么叫不想好?”
方仲春道:“就是他自己不想活下去。一个人若没有求生的欲望,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老仆是明白这一点的,我师叔与他交谈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听着。老仆说她自小便有心结,性格又极孤僻固执,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无人与他来往。你还道他对阿手不好,以我所听,苏青洛教他习武,却比那严苛十倍,动辄打骂。他又是个极叛逆的,从不服软。他爹打他,他甚至会打回去,总是被他爹打到动不了为止。他烧得最严重的时候,我用酒给他擦过身,全身上下都是伤疤,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我师叔给他治了两日,不见有好转,便让我去想法子跟他说话,最好能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是连热病也治不好,藏春阁百年的声誉便毁了。他想我们年纪相近,也许只有我能做到。但这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我在他房中足足说了三人话,他一句也未应。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当真想死?’他看着我点了点头,这倒是这三日里唯一一次对我的话起了反应。我想这是个不错的开头,便道:‘真窝囊!’他看着我,我便继续道:‘别人欺负你,想让你死,你真死了,不是着了他们的道吗?’其实没人当真想要他死的,苏庄主若是想让他死,又何必来找我们?但那时我却只能想到那样的话来激他。他听了我的话,眼里多少有了光,我又道:‘你若不想留在这里,逃出去便是了,又何苦这样作贱自己?’他仍旧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但打那以后,他的病却有所好转了。我和师叔又逗留了几日,见他已无大碍,便下山走了。后来我听说我们走了没多久,他当真便逃下山去了,在外漂泊了半年,又被苏庄主命人逮了回去。我听说这事,仍不免为他担心,想他回去后大概还是免不了挨一顿打的,但应该不会再轻易寻死了。”
“我再见他已是十多年后,他已是衔月山庄的主人了。我现在看着他总觉得不可思议,以他小时候的经历,便是性格再乖戾也不足为奇的。但几年前我再见他时,却见不到当年的半点影子了。虽然都言他行事不循常规,以我所看也无过于偏颇之处,却是稀奇。”
杨绪风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得唏嘘。从前他听说苏棠,直道他是武学天才,如今看来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或许他此刻还在羡慕阿手有个这般疼他的舅舅呢!
高手顺利通过了这七日的考验,虽说这七日中他始终只是在摔跤而已,那几式胡闹拳法阿手已使得非常熟练,但始终碰不得苏棠分毫。几日里苏棠只是身子微微动了动,手都不伸一下,也不使力气便把手摔个鼻青脸肿。这其中的门道,阿手未曾听苏棠讲解过,也始终未得其领。苏棠的身法看上去并不快,阿手知道那也许是故意放慢给他看的,便留心观察着,把他每一个动作都记下,便连吃饭睡觉时都揣摩着破解之法,有时自以为得了解,第二日使出时却无作用,便继续思索。如此夜里只想这些,再容不下其他事情了。
一日,他便走路边想着,杨绪风在身后喊了他几声,他都没听见,便上前去拍了他一下。谁知这一下就没拍着,高手脚下一滑,便扫到了他身后,反手变向杨绪风腰间劈去,杨绪风慌得一躲便没站稳。高手心中只想着那些招式,感到有人偷袭身体便作出了反应,也没看来人是谁,待发现是舅舅时,杨绪风已被他击倒,忙伸手去拉,倒是拉住了。
杨绪风道:“好小子,连你舅舅都想打了?”
高手脸一红,愧疚道:“我没看见是你,舅舅!”
杨绪风口中说着,心中却暗暗吃惊,想着不过短短几日,身手竟这般敏捷了。他自负自梦中人点拨后,反应于常人也算快的了,却也险些着了他的道,若是当真有缘,随着苏棠练个十年八年,成为一代武林高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怕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个福分,他已从方仲春那里得知,苏棠的病,他实是束手无策,怕是已时日无多了。
高手却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脑子里仍想着如何破解苏棠闪躲的身法。这一转眼便已到第七日了,苏棠仍是在早饭后陪他练拳,一切仍如往常。苏棠只让高手出拳来打他,他照常去躲,却比往日慢了半拍,高手没注意到那细微的差别,这一躲他拳头仍旧使空,倒地时回手又使了一招,这一下太过仓促,也未使出任何招式来,只是随手一捉却捉住了苏棠的一角。苏棠被他扯得一个趔趄,但随即稳住了,高手也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这下高手大感意外,心中大喜,苏棠也笑着看了看他,点头道,有进步。话一说完,立刻弯腰咳嗽了几声。高手忙扶他坐下,方发觉到苏棠今日脸色不大好,暗觉惭愧。
苏棠坐下后又轻轻咳了几声。高手忙要给他倒茶,却发现茶桌上茶是凉的,正要赶去换茶时,苏棠扯住他,道:“不必了,我这便回房休息去了。”又言,“你七日考验已过,明日便可拜师了。”
言罢归去,高手望着他的身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二日,高手的拜师礼便在望月客栈的庭院中举办了。虽然围观的只有客栈中这几人,场面倒是有模有样,即便条件还是未免简陋了些。苏棠仍坐在他惯常坐在桃树下的石椅上,那桃树已生了一片绿荫。高手在他身前跪下,先向西边衔月山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又向苏棠拜了三拜。苏棠就向高手讲了衔月山庄的几大戒律:“第一,不得欺小凌弱;第二,不得同门相残;第三,不得结交凶匪;第四,嗯……”苏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高手跪在下面恭恭敬敬听着,并没有发觉到异常之处。
杨绪风等旁观人群分明听见白桥在一边冷笑了几声,原来衔月山庄素不尚礼仪,也没什么拜师礼,至于纪律云云,更是苏棠现编出来的。他说的这些,他自己就不知道违背了多少。但高手不知,他只把苏棠的话一字一句都牢记在心。
苏棠讲完后,高手亲奉了茶,叫了一声“师父”。苏棠微笑着点了点头,高手又喊白桥“师叔”,白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苏棠又从身旁取出一物,道:“这是我的配剑,名曰‘破剑’,今日也一并传给你了吧!”
高手立刻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接过,放在眼前端详。那剑用竹篾编成的剑鞘包裹着,不似往日在那些名家弟子手中的佩剑那么精致,颇有些古朴之感。料想越是珍贵的宝剑,越是朴实无华的。他带着敬畏之心,把剑从剑鞘中缓缓地抽出,而后便傻眼了。
不但他傻眼,杨绪风在一旁瞧见也傻眼了。他早听闻苏棠手中佩剑名为“破剑”,还以为那不过是剑的名字,取“无往不破”的“破”字。却不曾想,这当真是一柄破剑!剑身上一半带着锈迹,剑刃上已有七八个缺口,像是早被人遗弃到一边不用的剑,饱经风霜雨淋,早已不堪使用了。难不成苏棠当真便凭这柄剑击败天下名剑客的吗?
杨绪风不禁望向方仲春和白桥,他二人都无异色,白桥更是神情复杂地盯着这柄剑,已不再做冷笑状,倒像是陷入回忆中了。杨绪风不禁更疑惑。高手也生出了自己是否被戏耍之感,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便是有些怀疑,也不敢多想,只伏身拜谢。又听苏棠言道:“今日你继续练拳,明日便可传你剑法。”更是大喜,那一点疑虑也丢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