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奔波相守

他们到了接应的地点,苏棠又疑惑该如何带着那少女翻过去了。却只见燕晚袂轻轻敲了敲墙,一道绳索便从墙上顺了下来。

苏棠心想:“接应的人果然便在了!”

燕晚袂扯过那绳索,再度缠在自己腰间,伸手拽了拽那绳子,那绳子便带着她一同跃过墙去了。此时天已将是破晓了,周遭的一景一物也越发望得真切。苏棠便也一腾身跃过那墙壁。

墙那边已停了一辆马车,赶车的对苏棠道:“公子快上车,再晚些便有人来巡逻,此时正好是交班的时候。”

苏棠掀开马车帘子,燕晚袂已在车里坐好了。他迟疑了一下,感觉和她共处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很是尴尬,但是车夫又在催促了,他只得上了车。

马车平稳而又迅捷地驶了起来,他感到她离他这样近,闭着眼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苏公子!”听到她唤他,他不自觉地抬起头,恰与她的目光相对。苏棠立时感到耳朵边热了起来,又把头别过去了。

便在这时,车停了。苏棠感到奇怪,立刻掀开帘子看,发现马车是停在巷子里了。

燕晚袂问道:“公子是否仍有疑虑?”

苏棠愣了一愣道:“我以为我们是要出城的……”

燕晚袂道:“现在出城,太过引人耳目,待天明些,我们混在往来的商人中间会更方便些。”

苏棠问道:“再晚些,不是会被人发现你已不在了么?”

燕晚袂道:“我平日都是破晓才睡,午时才起,她们都己惯了的,不到午时是不会发觉的。”

苏棠轻轻“哦”了一声,他试图从这一连串事件中找中一点破绽来。

只听燕晚袄又说道:“我期待这一天不知有多久了。整整十八个月,我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的。十八个月以来我始终被囚禁在那个楼里,即便人家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死的。”

她幽幽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琴声一般哀怨缠绵,这让苏棠不禁为他方才一念之间的怀疑而愧疚了。

“只要能像这样逃出那个地方,无论去到哪里,无论给果怎样,我都无怨无悔。”

苏棠忽然想起,萧燕也是曾这般说过的:“只要逃出这里,逃出永丰坊……”她们同是被困在牢笼里,仅凭自己无法逃离。

只听燕晚袂又道:“我听说了,在永丰坊,你救了阿燕。阿燕和我情同姐妹,我很感激你。若她当真被嫁去了天远堂,只怕也是与我一般的下场了……但同时我也真羡慕她,可以和心爱的人一同远走高飞。单是这一点,她便是比我幸运了。”

她说了这许多话,苏棠便只听着,他越发觉得不自在,不单为着紧张,还有他心底不时地泛出的那点嫉妒的情愫。

直到那车夫在外轻轻地唤了声:“公子!”

苏棠掀开帘子,接过车夫递来的包裹——是他留在客栈的东西,他心里始终想着的。别的都不重要,但萧韶赠与他的琴,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丢掉的,他心中欢喜,便也表现在了脸上。

他又把包裹打开,确认那琴完好无损——所谓的完好无损只是维持它原有的形态而已,那断的弦仍旧断着。

燕晚袂眼盯着那琴,似乎颇感兴趣。

“这琴……”

苏棠道:“啊!这琴是一个朋友相赠的,琴是好琴,只是断了一根弦。不过我却是喜欢它这少一根弦的感觉。”

他还欲再说,车夫催促道:“公子该出城了!”

苏棠这才发现天色已是大亮,马车行驶起来,苏棠便不再说话。驶出巷子后,马车又驶进东边那条繁华的街市,车夫跳下车来,将马缰交由苏棠道:“后面的事情便交给公子了!”

这恰合苏棠意,他在那狭小的马车里实在觉得难熬。车夫给他指了城门的方位,又道:“公子出城后沿着官路一路向东即可。只要到得徐州境内便有接应。”

苏棠道:“好!”

他接过马鞭,坐在了赶车的位置上。又从车夫的头上摘下草帽来,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如此便不容易被人看清脸了。

车夫笑了笑,道:“这一路许有万般凶险,公子切要小心!”而后后退了两步。

苏棠于是赶车便走。清晨繁忙的东市,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他们混在其间,也并未显突兀,他们出城之时甚至也没有遇到盘查,但这一切越顺利,苏棠的疑虑更深。他回想起那车夫的话,猜想到无论他的疑虑是否为真,后面的路程总归是不会太平的。但是他并不畏惧,无论如何,他接受挑战。

出了城后,他用力挥动马鞭,使马车疾驰起来。这样走了一会儿,他又担心是否颠簸过甚,便又慢了下来,扭头对那车里道:“姑娘觉得怎样?我们走得太快,姑娘是否觉得难受?”

车里传出声音道:“无妨的,公子请便!”

即便如此,苏棠仍是不敢行得太快了。也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这般一路顺畅实在没什么意思。打从赵玉林手中接下这个任务时,他已断定这将是一次非凡的冒险,但是从他潜进王府到这里什么危险也没有遇到,这使他感到奇怪的同时也感到无聊了。

这般走了半日,仍旧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感到口渴,想去打些水,又不敢把燕晚袂一个人留在车里,便把马车赶到了溪边,自饮足了水后,又把车夫绑在车边的葫芦注满了水,隔着帘子递与了燕晚袂。

燕晚袂却将那帘子掀开了,日光明明朗朗地洒在了她身上,她的眼,她被面纱半遮的耳,微露的脖颈,都腿去了那半隐半现的朦胧,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了苏棠的眼前。

但是这一次,他忍住了,没有向后退去。

她没有看向他,而是仰起头,迎向了那日光。

“感觉,许久没有离它这般近了!”她喃喃地感慨着。

苏棠却只注意到她那伸长的颈,那白皙的肌肤,和她那略有突兀的锁骨。

她为什么这般瘦呢?

她忽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如同寻常少女般羞涩起来,便把脖缩了,连用身体塞到角落里去,却又伸出了手,接过苏棠递去的水葫芦。那手指纤长,许是因为常年抹琴的缘故,指尖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茧。让苏棠略为惊讶的却是那虎口处的茧,那是常年便剑的人才会有的茧。

但是燕晚袂已将那帘子放下,又隔着帘子说了一声,“谢谢!”

苏棠又问:“姑娘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马车里传出声音道:“我不累,我又不需赶车,我又累什么?”

苏棠从她言语中听出了不悦之感,但他对这不悦生自哪里却是摸不着头脑,遂不作声,只把那马缰牵了,回头寻官路去。直待他走了许久,还没有发现官路所在,才发现,竟是又迷路了。

他只得把车子停下,问燕晚袂道:“姑娘可识得路么?”

耳听得马车里扑嗤一声笑道:“怎么?竟又迷路了?”

苏棠只庆幸隔着马车,对方望不见他的窘态。

“我听闻苏公子年少时便出门在外闯荡,你这般时时迷路,又如何闯荡的呢?”

苏棠笑笑道:“我都是走到哪便算哪儿的,从无固定方向。”

燕晚袂沉吟少许道:“那我便随着公子,公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苏棠忙道:“但是我答应了赵公子,要将你带到徐州去的。”

燕晚袂冷冷地道:“我不去徐州。”

一阵沉默,两人的耳边都被那聒躁的鸟啼声充满了。

直待燕晚袂再度开口道:“我确是累了,公子扶我下来,我们休息一下可好!”

苏棠将她扶下车,二人便在那已然没了草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燕晚袂手中仍抱着苏棠的琴,便将那琴置于膝上,抚了起来。

她抚的却是前些日里苏棠所抚的,她不但记得每个调子,且经她指下点缀,便是那一点生疏诲涩之处也抚得平滑了。

苏棠本来欲在她身旁坐下,听见琴声,禁不住又退了回去,倚在车沿了。

燕晚袂向他轻轻一瞥道:“苏公子琴艺欠佳,但于音律上却颇有造诣。”

苏棠奇道:“你怎知那由是我奏的?”

燕晚袂摇摇头:“我知它是出自这琴,那曲里少一音,必是断缺一弦。缺一弦而不显突兀,想是这琴的主人即兴而为,又恰与妾身先前抚之曲相合,又或说这琴不是公子的么?”

苏棠感到脸有些发热,遂又把头别去了。

燕晚袂的嘴角轻轻一敛,但并未被苏棠所注意到。她再次将手指放在琴上,方要放上去,却又停了下来,悬在半途了。与此同时,苏棠忽然僵直了身体,身中握住了剑。

看似寻寻常常的林子里,那一丁点不和谐的异响,二人都听到了。

苏棠想让燕晚袂回到车里去,但是没有来得及,那一刻他似乎也忘记了燕晚袂住自己是动不得的。他来不及张口,身体先作出反应了,身形一动,剑锋一转,便刺向燕晚袂身后的树干上。听得身后风动,又疾转身,剑锋横扫过去。其后又是接连三剑,逼退三人,这一阻之间,他惊然发觉,他二人竟被人团团围住了。

他一边使剑一边略略打量着,对方约有十余人,他们身着衣饰与那落尽了叶子的枯干太过近,离得远些竟是分辩不清的。或许便是凭着这点,他们得以偷偷靠近,而没有被很快发觉。

燕晚袂仍旧淡然地坐在地上,丝毫没有惊慌之感,却是苏棠眼看着那刀锋剑锋不时便从她颈边擦过,心下惴惴然,于是剑锋疾转,得到空隙后,一手仍使者剑,另一手挟住燕晚袂的身体。他这一伸手恰挟住了她的腰,只觉伸手触及之处甚是柔软,一矢神间,险些中剑。

苏棠心底苦笑:“若这当是有人设下的局来对付我,那我是真真解不了的。”

他把燕晚袂放在车里,一转身,又见围着的人似乎变多了。他守在马车门口,谨防外面的人冲入。这群人算不得高手,但奈不住人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倒似是无止境一般。

苏棠心想:“这样下去只怕气力要被耗尽,必须突出重围不可。”

他心思一动间,口中便道:“得罪了!”扶起燕晚袂从马车顶蓬突出出去,落到马上,而后用剑割断马缰,弃了那马车,赶着马儿,飞驰而去。

他猜得没有错,赵玉林给他留下的马确是好马,这马拉了看这半日多的车早已觉得屈才了,是而马缰一断,牠便撒欢似地奔跑来起来。

女子柔弱的身体便紧靠在身上,这使他不自觉得便心跳加速起来。他一手紧牵着马缰,一手紧握剑,如此他便不得不让她紧靠在身上,以防她坠落马去,如此虽觉得唐突,生死幽关之际,却也顾不得那许多。

他们由着那马儿驮着,奔出了十数里路去,直到天将黑了,天一黑瞬时又冷了。苏棠眼见得身后再无适兵,便将马儿放缓,而后翻身便下。他想说点什么话来表示放才的行为是不得已唐突的,希望燕姑娘不要介意,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燕晚袂也什么都没有说,她怀里仍紧紧地抱着苏棠的琴。他下了马才发现这一点,心里怀着感激,便牵着马缓缓地走。他想寻一户人家来借宿,但直待天已黑得透了,也只寻见了一处破庙,便回身对燕晚袂道:“天太晚了,寻不见人家,也不知这是哪里,姑娘若不嫌弃,便在此将就一晚吧!”

燕晚袂道:“也好!”由苏棠扶下马,掺进庙里。苏某捡了些枯枝来,在庙里生了火,和燕晚袂隔着火堆坐着。苏案肚子里觉着饿了,但是没得吃的。赵玉林留给他二人的银子和干粮都在慌乱中被遗落在了马车上了,而这荒庙里的冬夜又哪里去寻吃的呢?

却只见燕晚袂从怀里取出一张烧饼来,撕下一半,递与苏棠道:“只有这些了,先填填肚子。”

苏棠接过那饼,却只瞧着,愣愣地呆了半晌。

燕晚袂见状便问道:“怎么?不够么?那这一半也给你吧!”便把另半张饼也递了过去。

苏棠忙道:“不是!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小时候?什么事情?”燕晚袂似乎颇感兴趣。

苏棠低着头,笑了笑道:“那大概是十岁的时候,我挨了爹的打,然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我就偷了家里的钱,从家里逃了出去。”

燕晚袂从那烧饼上撕下一小块,从面纱底送进口中。

苏棠继续道:“那是我第一次下山,也不识得路,便胡乱走,银子很快花光了,又找不见吃的,差点饿死。”

燕晚袂赶忙追问着:“后来怎样了呢?”

苏棠凭着火光打量着庙的四周:“那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破庙里。虽然又渴又饿,但那里好歹可以避风,我便躲在墙角,想着多半是要死了的。说来也奇怪,在那之前我总是想着死的,但那时我只想着要能活下去便好了……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有人在讲话,有人,而且是几个人走进了庙里,我想起身躲起来,但是实再提不

起力气,便在那躺着,心想随他们去吧!我断断续续地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但只记得‘梅山’两个字了……”

“梅山?”燕晚袂似乎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苏棠继续道:“后面我便听不清了,好像睡着了,好像在做梦,又好像清醒着,因为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走动,但是我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是我又能感觉到是有人说话的。”他隔着火光偷看着燕晚袂,不知是否听清了,又或者是否在听。

“再后来我稍微清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扶着我的身体,住我嘴里灌水。我那时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挣扎了一下。然后听见了有人在笑,便睁开了眼,发现给我喂水的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因为我那一挣扎,水洒了他半身。旁边还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在笑他,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还是塞给我一包干粮那和那半壶水。

“那少年,便是白桥么?”燕晚袂忽然问道。

苏棠惊讶道:“是!你怎知道?”

燕晚袂微微垂下头:“你的事,我听说了许多。”

苏棠心中一阵欢喜,点头道:“后来有一个年纪大

些的叫他过去,我听见他叫他‘阿桥’。后来我再去梅山的时候,见到阿桥,也识得他便是昔日那少年,只是他似乎不认得我了……那时我去梅山,只是想确认一下那昔日有恩于我的人是谁,日后好寻着机会去报恩的。只是碰巧遇到他被人欺负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想他也是被欺负惯了的,所以一时冲动就……”

他向着两边望了一眼,轻轻叹了一气道:“我现在也不知道那样做是否对,阿桥是否会怨我……”

“我想……不会的吧……”燕晚袂轻轻地说,眉眼轻轻地打着颤,苏棠看得出她是倦了,想她已是两日未睡过了,便拣了些干草,寻着个避风的角落铺了。燕晚快静静地看着他做着这些,忽然道:“你人真好!”

苏案脸颊一热,道:“我答应了赵公子,要将你平安送到徐州的!”

燕晚袂忽然一怒道:“我说了我不去徐州!”

苏棠手里攥着的稻草尚未放下,就那样愣在了原地:“那姑娘想要去哪儿?”

燕晚袂道:“公子去哪么,我便去哪……不行么?”她忽然间,又没了底气,“公子若是嫌弃我,便随便找哪个地方,把我扔下便好了!”

苏棠忙道:“不!不!我怎么会嫌弃姑娘呢?只是……”

“只是什么?”燕晚袂斜眼看他一眼,又道:“算了,我不逼你了!”说罢,也不用苏棠掺扶,身子轻轻一腾,便落在了苏棠刚刚铺就好的稻草堆上,向下轻轻一倚,眼一合,便睡了。

苏棠仍旧半跪半坐在原地,那周身黑衣的女人背对着他。那遮着面的黑色轻纱梢稍向下滑落了些,隐约可瞥见嘴角了。他坐了一会儿,发现她睡得熟了,胸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强忍着自己想要将那黑纱扯下的冲动坐着,端详着,想象着,直待忍耐不了了,才跳开了。

他也已两日未睡了,但还是丝毫不觉得困。他干脆站在了庙外,倚着墙,任那冷风吹着,好让头脑清醒。他想仰头望一望月,但无奈月已不见了。月躲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为难过?

他在寻着月的时候,发现另外一件事情,使他头脑彻底地清醒了——单那冷风并没有办法让他清醒的,使他清醒的是他发现,他的马不见了!

那马本来是系在庙门口的一座大石上的,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在这种事情上,他从不会犯错,但是现在马不在那里了,马被人偷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多半便是他与燕晚袂在庙里说话的时候。

苏棠不禁再度苦笑了,和她在一起时,他那多年训练出来的警觉性便丢了一半。但他还是丝毫不惊慌,冷静地思考当下的情况——远比他面对她时要冷静:没有马,他们几乎是走不了的;若不走,他们手头没有吃的,留在这里只会一点一点饿死;若把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他去找马和吃的,他并不确定是否安全。

话说回来,那些追他们的人究竟是什么人?看起来并非是王府的人,至少不是官兵。莫不是王府顾的打手!又或是天远堂?

他直觉地觉得燕晚袂应当是清楚的,但她既不主动说出口来,他便不好开口来回。他总觉得事有

蹊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不敢表露出怀疑来,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怕她呢?

他这般一直站到了天亮,直到庙里的人叫了他一声:“苏公子?”

他于是又回到庙里,燕晚袂已在那干草上坐起了,见到苏棠后,眼角处露出一点喜色来:“我还以为公子当真弃我而去了呢!”

苏棠淡笑道:“怎么会?”

燕晚袂瞧着他的脸色:“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么?”

苏棠顺着早已没了窗棂的窗瞥了一眼那乍现的曙光:“马不见了!”而后他又将头转了回来,望着女子的脸色。

燕晚袂果是面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

苏棠道:“昨夜,我们说过话后,我出去看了看,便已不见了。”

燕晚袂再度垂下头去。苏棠继续盯着她隔着黑纱的脸,似乎想从那里望出些什么,而后他又忽然想起,他素来是读不懂人的,更何况这又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她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也亏得他们想得出!”那笑中分明是有苦涩之意的。

苏棠便问:“他们?他们是谁?”

燕晚袂道:“天远堂。”

苏棠皱起了眉头。打从他步入江湖起,这三个字总是阴魂不散地紧随着他,似乎哪里都有他们,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天远堂,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苏棠便问:“他们是为魏王府服务的么?”

燕晚袂道:“是,也不是,”

苏棠不解:“什么叫是也不是?”

燕晚袂道:“打从我们离开京城起,便与魏王府再无关联了,后面的,单纯便是我与天远堂之间的恩怨了。”

“你和天远堂之间会有什么恩怨?”苏棠想这般问,但是他没有问出口来,他发现她的脸上浮现的痛苦神色,便和她也琴声中透露的一般了。而在此之前,便是在他初次在王府中见到她时,她的表情也只是淡漠的,时而焦虑不安,却从无现在这般悲怆的苦痛。因而他什么也问不出口来了。

燕晚袂依旧垂着头,秀眉紧蹙着。那般紧拧着,竟似要拧出水泪来了。过了少许,那拧紧的眉头才缓缓散开了。

“我知道你始终是有所怀疑的,但无论是我或是他,于你都是绝无恶意的。”

这是苏棠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那个他,他发现了自己心底埋藏的深深的妒意,他发现了,他并不是有所怀疑,他只是嫉妒而已。

于是他没有开口。

燕晚袂继续道:“只是他,有法子对付王府。只要是汴京城里的事,他都可安排妥当,但是出了那里他便无能为力了。”

苏棠已然不想听了,他转过头,望了一眼大亮的天,耐不住地打断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即便背对着,他仍听得出她的话被猝然打断后的沉默中的无耐与难过,他于是有些悔了。但是他仍旧没有回头。

“你把我留在这里吧!我又走不了,哪里也去不得……反正我到哪里都是个累坠,终究都是惹人厌倦的……”

清晨的第一缕光终于从云层间涌出,却又不情不愿似的,洒落在了苏棠的身畔。他禁不住向后躲了一下,生怕被那光所捉到。他不知道究竟在怕些什么,总之便是有些怕似的。他其实也很明晓,他更怕的是回头,一旦回头,他便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了,然而即便是这样站着,他仍旧不明白,他究竟要思考些什么呢?

他开口道:“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他开口的时候便仍是放弃了思考了。

“那只是为了对他的承诺么?”

苏棠摇着头。他摇头并不是想否认这一点,他只是想摇去“他”的存在,但她却似是误会了。于是她轻轻一笑,那笑里的欣喜和慰藉让苏棠的心又软了。

但燕晚袂接下来的话却使他吓了一跳——的确是吓了一跳,他真的是差点就跳了起来。

“莫不然,你背我怎么样?”

“这……这……却是不好!

“如何个不好法呢?”她近乎戏谑似地逼问着他,他却是回答不上来,口只是不停地说着“不好。”

“若不然,还有别的什么法子么?”燕晚袂紧盯着他,苏棠却是不敢回头注视她。

“我去找匹马来……”

燕晚袂轻轻笑道:“那好吧!那些人等的便是这一刻了,只要你一走,他们立刻便会回来。”

苏棠不语,他自然是早便知道这一点的,但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他再度焦虑地踱着步。那从前会令他惊喜的洒落进的阳光,此时也只是使他的焦虑更甚。

燕晚袂幽幽地叹着气:“你便是这般地嫌弃我么?”

苏棠忙道:“我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燕晚袂断然截掉他的话,“我自然是知道世人都是如何看我的。便是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出口,但是你们心里怎么想,都写在脸上,刻在眼里了。你们一个两个的,不是同情,便是鄙夷,或是表面尊重,背后嘲笑的,我又希罕你们的假同情?”

她越说越气,苏棠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她的满腔悲怨到最后又化为了愤怒,对着苏棠大声道:“我不要你管了,你走吧!”

苏棠愣住。燕晚袂又道:“你走!”

苏棠于是当真便走了。他走后燕晚袂便捂着脸哭了起来,她把身子倚在墙角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然后一转头,又瞥见了苏棠的琴被搁置在一边。她从袖口中甩出一条绸带来,向着那琴的方向一甩,便将那琴勾了过来,勾到了自己怀中,摸着那琴柄的朱木料子,又用指尖轻抚那断弦处,口中叹着:“琴呀琴!你我同是残缺的,你却是要较我幸运得多了。有人不弃你,我却是总要被人弃掉的。他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我究竟如何才能摆脱这般的命运呢?”

她盘膝而坐,将那琴放置膝上,又弹了起来。她弹了一曲,无人听,便生了寂寞之感,遂不再弹了。她抱着弹着琴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而仰头,对着棚顶的方向道:“你也忒是心急,他既已去,我又不能于行,放着不管,总是要饿死的,你又何必再来此地多此一举呢?”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但是檐顶上似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老鼠在啃咬木头。燕晚袄忽把手中的绸带再次抛了出去,卷住那檐梁,然后用力向下一拉。那木质的檐顶忽然塌裂,瓦块、木屑向下飞落,而那下落的瓦块里,却有一道冷剑夹杂其中。

燕晚袂一手撑地,身子腾起轻跃,将那瓦块木屑轻轻让开,而后又用绸带卷住那剑,硬将一个人影拖了下来。紧跟在那人影后的却是三个人影,燕晚袂冷哼道:“就你们四个,也太小瞧本姑娘了!”

她一手揽过琴,将琴的一端插入地中,以那琴撑着身体,腾跃闪避,同时以她手中的绸带为武器,与那四人相斗。

她手中的绸带看似柔软,挟风而扫,却是凌厉至极。所至之处,无论檐梁木柱,尽皆打碎,那被打碎之物,掠过她身畔,却似被无形之气逼走了,便是衣襟也是半分无损,围攻她那四人更是不敢近身,只在一尺之地掠阵。

燕晚袂心想:“仅凭这几人确是奈我不得,但这般相持不久我便气力怠尽,又无法脱围出去……其实他们若想,让我死根本不必出手,无水无粮的,耗死我便可。他们这般,或许便是想耗尽我的力气,好将我活着带过去。哼!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进那个地方!”

她心意已决,遂无视另三人的攻击,使尽了招式,只逼向角落那一人,逼得他只得紧守门户,随即她一使巧招,将那人长剑卷了过来,然后顺势向自己脖颈上抹去。

她闭上眼时,但觉手腕一麻,剑却脱手了。随后她发觉身子被人抱起,顺着窗户翻了出去。她睁眼时,苏棠已然抱着他奔出几里地去了。那四人尚在后方紧追不舍,眼看着一人便要逼近了,燕晚袂又将手中绸带甩出,将其拌倒了。

苏棠见伏笑道:“姑娘身手这般厉害,怎不早些使出,却叫我一人受累!”

燕晚袂也笑着:“我怕过早给你吓跑了,便再无人来保护我了。”

苏棠叹道:“我倒是早宽察到姑娘内力修为不浅,却没料到你外功也是这般,若非……”

他忽然识相地闭了嘴,既是发觉到有些话不宜说出口,也是发觉到说话徒然消耗力气。当下便牟足精神奔跑,直到确认无人追上来了,才将燕晚袂放下,就地休息。

燕晚袂柔柔地望着他:“你是压根就没有走,还是走了又回来了?”

苏棠道:“走了又回来的。我若是不走,那些人是不会轻易现身的呢!”

燕晚不天道:“这么说,你是故意走的,好引那些人现身?”

苏棠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话,便忽然觉得这般等下去也不是法子,说不定要动一下来打乱敌人的计

划……正巧你又让我走,那我便走了。

“那……”

“怎么?”苏棠见燕晚袂神情古怪,似是欲言又止,忙问道。燕晚袂却把头扭了过去。

“没事。”她口中道,心里却想:“我的琴声他八成是听得见的,却不知我的哭他见没见着。”想到这里她忽然惊觉:“糟糕!琴,琴忘在那庙里了!”

她原本是一直抱着那琴的,但她夺过剑来,欲图自尽的时候便脱了手。后被苏棠救下,一时慌乱间也未及带走。

苏棠也发觉了,但是琴再重要,又哪有救人重要?便道:“无妨,我那破琴丢在那里,想必也无人去拾,待你安顿好了,我再去寻,想也不迟。”

但他的安慰却根本没有起作用,燕晚袂意似比他

还要在意那琴似的,竟是要哭了出来。在他琢磨着要开口的时候,她便已哭了出来。苏棠于是又不知所措了,他想不到究竟该怎么办,就只能静静地看着,她越哭越哭狠,肩膀烈烈地抖动着。

苏棠想,或许她并不是为丢了琴而哭的,她大概早便想哭的,早便需要发泄的。

直待她的哭声渐渐歇了,她也哭得累了,他便将她负在背上背着她走了几里地,终于见到了一户人家,便前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苏棠对她言他和燕晚是一对兄妹,从汴京城回徐州老家去的时候遇了歹人,盘缠银两都被劫了,又迷了路,实再无处可去,想要在此借宿一晚。

那妇人面露疑色,但还是让他二人进了,又从缸里舀了点米煮了粥给他的人喝了,道:“我这儿实再是也没什么吃的了,两位便将就一下吧!”

他二人早已饿得紧了,又哪里可挑的?填饱了肚子,忙不迭地道谢。那老妇人笑笑,又将他们引到一间房里去,道:“房也只有一间,你们既是兄妹想也无妨的。”

二人齐道:“劳烦了!”

苏棠见那妇人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心下谨慎起来。待她去后,苏棠对燕晚袂道:“姑娘且先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燕晚袂轻轻笑道:“那人大约不相信我们是兄妹,大概把我们当成一对私奔的小情侣了。”

苏棠脸一红,道:“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欲扶燕晚袂上床,燕却不要他扶了,身子一腾便轻轻地落在床上,姿态翩跹,好看至极,暗想她的外号一舞倾城,若非双足被废,那姿态不知会是怎样的好看了。

这一想又发觉哪里不对。以她这般的轻功身手,怎会在舞中矢误?他尚有太多疑问等待解答,但那个带来这诸多疑问的人却已背对着他躺下,竟似是睡了。苏棠料想隔墙有耳,也不宜在此多言,他便在这房中唯一的椅上坐了,这椅上方才她坐的,尚留有她的温度,他心头甜甜的,便又觉得那些疑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倚着椅子背不知不觉竟是睡了去,灯都未熄。这几日的奔波中他都几乎未睡,他远比被他保护的人要疲惫。

但是他没能睡多久,夜半的时候仍是被惊醒了。他醒的时候,煤灯已灭,却不知是燃尽,还是被熄灭的。他向床上望了一眼,燕晚袂也似已醒了,她虽还保持着斜卧的姿态,但那身体分明却是紧绷着的,似在倾听窗外的声音。

苏棠便也不动地听那声音——有人在交手!

交手之人有二人,位置便在他二人所在的房顶,一人位在东南,一人位在西北,二人手中都有兵器,奇的却是并无兵刃相交之音。但他二人却分明是在交手的,房顶有足音,尽管轻得几不可闻。此外他二人仅以兵刃挟风相交。在房顶的面北角另有一人,似只立在一旁,并不出手。

苏棠不知那二人是否为己而来,是以并不作声,只凝神静听,但听了一会儿后,他心里的谨慎却被好奇心所压倒了。

他听出这二人俱是使剑的,一人剑路趋柔,却是柔中带刚,另一人剑气刚猛,却是刚中带柔。是以他二人剑意相生相克,斗得难解难分。

他二人交手三十余招后,处在西北方那人略显颓势,是以反攻为守,紧护门户。但对方的剑却是越使越疾,逼得西北角这人连连败退。

忽听得一声轻呼:“笙哥!”

想是西北角这人挂了彩。这出声之人是此前闲手立在西北角那人,听声音是女子,这声音像是有些耳熟的,但苏棠一时想不起是谁来。

正思索时,又听得对面的人道:“夫人也要赐教么?”那女子道:“小女不才,领教昆仑绝学。”

“昆仑!对方是昆仑?”苏棠听闻昆仑剑宗是江湖剑宗之最,其名声尤在衔月山庄之上,只是一直未曾得见,看他剑势柔中带刚,走得和衔月山庄一般的路子。苏棠越发感到好奇,因而凝神静听。

这女子使的也是剑,她一出手苏棠便知道她不是对方敌手了。她武功不在先前那男子——听起来是夫君之上。她使了几招后,苏棠霍然惊觉:“这是招楚!这女竟是衔月山庄之人!”

于是苏棠终于记起这女子是谁了,好奇心再度转为惊喜,禁不住便跃了出去,跃上了屋顶,口中唤了一声:“姑姑!”

房顶那三人见骤然多出一人来都是一惊,但还是昆仑那人最先反应过来,趁着对方失神之时剑势加急。苏棠于是出剑一挑,卸了对他的剑势,使的却是无为。

于是那女亦由初时的错谔转为了惊喜:“你是……棠儿!”

这女子是他爹苏青洛的小师妹叶晴素,在他八岁那年离开了山庄,嫁到九华山去了。苏棠望了一眼地身后的男子,心想:“他便是九华山的掌门汪处笙。”

他与姑姑已十年未见,叶晴晴素早已认不出来,但他见姑姑仍似那年轻茂貌美的女子,即便她早做人妻了。叶晴素端详着他的脸,依稀在那里望见了师兄年轻时的模样,不由得叹道:“棠儿,原来你已这样大了!”

汪处笙上前问道:“晴素,这位少年人是?”

叶晴素道:“他是我师兄的儿子,苏棠。”她挽住苏棠的手,忽而笑道:“你不记得了么?那年你来衔月山庄接我的时候,还见过他来着。”

汪处笙道:“哦,原来就是那时抓着你不放的那个小鬼呀!”

苏棠神色尴尬起来,所幸天黑无人瞧得见。

那年汪处笙来衔月山庄迎娶叶晴素的时候,苏棠因为不舍得姑姑离开,抓着她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而打从姑姑离开后,他更是觉得这世间再无人对他好的了。

他们姑侄相见,自在欢喜之中,忽听得身后一个傲慢但仍不失礼貌的声音:“原来是衔月山庄的少公子!”

苏棠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这人倒是将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了。他回转过身望向那人,夜里望不真切,但是衣袂翩然,似是侥有风彩。叶晴素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位是昆仑前辈,昆仑七子中别称‘晓色云开’的沈余袂。”

苏棠料想是他父辈的,便依着湖的规矩行了一礼,这尚是瞧在叶晴素的面上。至于“晓色云开”云云的,他却是听都未听过。那昆仑七子是昆仑上一代的俊杰,其名声仅次于昆仑剑圣,又自附风雅,每个人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只可惜苏棠自幼不喜读书,几近文墨不通,若非碍于姑姑的面上便要出言嘲讽的了。

那沈余袂却是自负的紧,素以声名自傲,见苏棠不为所动,心下不悦,遂不理会他,转而对叶晴素道:“夫人还要继续比么?”

叶晴素道:“当然!”又对苏棠道:“棠儿,你先退下一边。”她一边说一边抽剑道:“这事关我夫君的声名,我自然不容退却。”

苏案却已知姑姑不是那“晓色云开”的对手,忙挡到他身前道:“姑姑你要比什么,我代你比便是。”

那夫妇听到此言都是一惊,叶晴素随即笑道:“这是九华山与昆仑之间的事,却与棠儿你无关。”

苏棠笑道:“但是姑姑你使的不也是衔月山庄的剑法么?”他转过身来面向沈余袄,又提起手中破剑道:“既是九华山之事,那我使九华山剑法便是。”

此言一出那夫妇二人更惊了,汪处笙更是禁不住道:“小孩子一边去,不要胡闹。”同时伸剑欲将苏棠手中的破剑挑开。苏棠一缩手,破剑在手腕间一个流转,又从汪处笙的腕底上袭,逼得汪处笙撤了剑,心中更是惊疑:苏棠所便,当真便是九华山剑法中的起势。

苏棠不再理他,转向沈余袂,伸出破剑,剑尖向地,这是“请指教”的意思,他这破剑于江南一带已是小有名气,沈余袂打自西北来却是不知,见他使这样一柄剑还道是轻视自己。他本对衔月山庄“无为”多少心存畏戒,但苏棠既称欲使九华山剑法,他却是不惧,便道:“你是小辈,你先出招吧!”剑负身后,神态甚是傲慢。

汪处笙仍欲相阻,叶晴素扯住他道:“棠儿素有天赋,且看他如何出招吧!”

他们说话间,苏棠已连使了三招,招招迅疾,沈余袂轻他是小辈,本欲让他三招。但苏棠第一招使出,便已逼得他不得不还招了。

三招过后,汪处笙不禁哑然矢笑,原来苏棠所使的所谓九华山剑法,纯粹是照葫芦画瓢,隐约像是那么一回事而已,招式便是乱乱糟糟的,内里更是不对。料想是他方才与对方过招时被他看到学去的,他却不知苏棠看都未看,仅凭听的。

这沈余袂自也看了出来,只是懒于说破,几招过后他便是想说,却又苦于说不出来了。苏棠的剑式看似不伦不类,表里模仿九华山,内里又掺了许多别的,但便是那些“别的”将九华山剑式上的缺点掩盖住了。且他的破剑按理说极脆,但沈余袂

剑尖一触即被黏住,想这少年看似不起眼,内力却是深厚,一招一式竟都不可小觑。

叶晴素眼瞧着,甚是欣慰。她默许苏棠出手,本便是想瞧他武功究竟如何,眼见他这般尚未便出真实本事,已犹在她夫妇二人之上了,又担心他与昆仑结仇,便适时插口道:“棠儿,罢手吧!你使的根本就不是九华山剑法。”

苏棠被她喊破,面上一红,便收回了剑。那沈余袂虽然心有不甘,但自负身份也不便追击,便也收回了剑。

叶晴素向汪处笙了一眼,汪处笙一点头,道:“今日是我夫妇二人败了,我们认输便是。”

那沈余袂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模样,向着苏棠瞟了一眼,冷哼一声道:“不过第二次而已,你我各自一胜一负尚属平手。还有第三次,你定下时间吧!”

汪处笙道:“上次是三年,这次仍旧是三年。三年之后,我自上昆仑拜访。”

沈余袂道:“好!”他又转向苏棠道:“不知衔月山庄可否赐教?”

叶晴素忙道:“此事与棠儿无关吧!”

沈余袂不理他,眼盯着苏棠。

苏棠道:“你若要领教衔月山庄剑法,便上衔月山庄找苏青洛去,与我无关!”

三人听见他对父亲竟是直呼其名,都是一愣。叶晴素更是惊呼道:“棠儿,你怎么……你怎么这样说话?”

沈余袂惊愕过后,却是轻轻一笑道:“那是我失言了,不知苏公子可否赐教?”

苏棠道:“不敢,前辈若要赐教,三年后我也上昆仑便是。”他发觉到沈余袂对他言语中的敌意似乎淡了,虽不知原因,语气也软了。沈余袂似乎很满意道:“那便就此说定,三年后,我在昆仑恭候诸位!”

言罢一拱手,跃下房子而去。

他走后,叶晴素忙上前问道:“棠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你爹是怎么回事?”

苏棠不答话,别过头去。

叶晴素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柔声问道:“你离开山庄多久了?”

苏棠低声道:“四年了!”

叶晴素道:“四年了,你一趟都没有回家去过?”

苏棠摇了摇头。

叶晴素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回家吧!你若不想回,姑姑陪你一同回,好不好?”

苏棠犹豫着,叶晴素又道:“你只身在外,你爹必然很担心你的。

苏棠猛地甩开地的手道:“他会担心我?他巴不得我死呢!”

叶晴素急道:“怎么会?棠么你怎么能这样说?”

她急欲劝慰,却见苏棠面色大变,口中道:“糟糕!”

叶晴素二人顺着他的月光望去,只见一团黑影向着远方疾去,正不知所以时,苏棠也已跃下,向着那团黑影紧追,口中高声道:“姑姑你先回吧!我有急事!”

叶晴素便也高声道:“事办完后,千万记得来九华山一趟,姑姑有事与你说!”

恍忽中,隐约只见苏棠向她招了招手,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