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勇劫新娘

这套从琴声中悟出的剑法,苏棠已创了五式。他苦苦想着要给这套剑注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想来想去还想不出。他本就不是那般文雅之人,从不好好读书。他爹只关注他武功,其他事都不大上心,教他读书字的是她姑姑,便是他爹的小师妹。她性子温又怜苏棠过得若,便是苏棠不好好学倒也从不苛责,待她远嫁后更是无人教他了。

他横竖起不出来,想着莫不如请教一下萧韶,此人学识风雅皆在他之上,这套剑法又是从他琴声中悟出的——苏棠至今都还不知晓这曲子的名字。但问题在于,他已接连多日不见萧韶了!

自那日洛青葑来找过他后,萧韶时不时便离开几日,每次都留书与苏棠,告知他前去永丰坊,两或三日,每次也都准时回来。这次也是如此,他言明两日便回,但至今已是五日了。

先时苏棠只当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后一想,距离半年之期已不足十五日了,若不是洛青葑自知不敌,使了什么手段将萧韶扣住了?萧韶此番实力若说在洛青葑之上本就有些牵强,永丰坊又是对方的地盘,想摆弄一个萧韶实再是绰绰有余。

他决心去永丰坊探个究竟。

他到得杭州,便来西湖寻那永丰坊,但他还未等靠近便被人撵了开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饰,料想人家是又将他当作乞丐了。他不愿硬闯怕打草惊蛇,人家当他是乞丐,他便干脆假装是真乞丐,又讨了几个铜板。

人家还当真给了他几个,他见西湖四处都在张灯结彩似乎是有喜事,便又多问了一句。

那人奇道:“你不知道么?全杭州城都知道了!今日坊里的头牌要嫁到天远堂去了,被那天远堂的副堂主看上了,还要明媒正过去,做正室夫人呢!想那前年那号称“一舞倾城’的燕晚袂出嫁时也没这么大阵仗,这萧姑娘还真有福气……”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叫走了,便再不理会这个小乞丐,也没注意到这个小乞丐早已将他身上银两都顺走了。他走之后苏棠又呆站了半响,直至又来了一个人来撵他,他想多待下去也是引人耳目,便也去了。边走边想着:“此萧姑娘是那个萧姑娘么?是不是呢?”

他盘桓了一阵,想到此间之事若想明了,最简洁直当的方式便是去找洛青葑。于是他先用偷来的银两换了身衣服,找了家店,住了一夜,梳洗干净了,便出来寻洛青莉。他携着那萧韶赠予的断弦琴,寻了永丰坊各处假意要拜师学艺,但被拒之门外——人家嫌弃他弹得太差,模样也不俊俏。

若单是前者也罢了,后者对方言语中也丝毫不掩饰,这让苏棠着实着恼,但细来一想,无论萧韶还是洛青封都是相貌英俊之人,比之那齐慕予虽有不及,但所逊无多。好在他也不当真要进那永丰坊,只是借此打探洛青葑的下落,还当真被他探得了。

他口称对洛公子仰慕至极,虽不能进得永丰坊,若能得见一面也是不枉此生,他讲得真切至极,连他自己心底都对他的演技佩服不已,心里笑道若被本人听到怕不是要折寿。他不单如此恳求,又使了许多银两,人家便也应了,让他假扮仆役,将他带进了丰坊。

那时洛青葑正带领一干乐师奏练曲乐,苏棠假扮仆役在一旁干活他也不会刻意去注意。直待他演练结束将离场时,苏棠寻了个空隙即刻冲出去,捉住了洛青葑的手腕。洛青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被他扣住了命脉,本自一惊,待望见来人竟是苏棠后更是惊骇。

苏棠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脉筋俱断,成为废人,便不要声张。”他顺势又揽住洛青葑的手臂,显出极为亲热的样子,口中道:“洛兄弟,好久不见,我可是想你想得很呀!”

洛青葑只得苦类,料想场上这么多人也奈何他不得,自己小命又扣在他手中了,也确实是不敢挣扎,便赔笑道:“苏公子来找我想是有要紧的事了!”

苏棠道:“正是!”心想,“他称我为苏公子,莫非是己探听到我的出身了?”又言:“这里人多不便,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许久不见,我还想和兄弟好好聚一聚。”洛青葑便让随同之人先行回去,他引着苏棠来到一处空房间,这房间虽不大,但格局精致,又摆了不少名贵古董,想来便是他洛青葑的寝屋了。

一进房间后,苏棠回身关门,便松了洛青葑的手。洛青葑见他背后似有空隙,立刻伸手偷裘。哪知苏棠背后竟似长了眼睛似的,回手一掏竟又扣住了洛青封的手腕,道:“洛兄弟,你这手倒是不老实得紧呀!我若今日便度了它,你和阿韶的比武岂不是胜负己分了!”他说话间,手一用劲,洛青葑便疼得冷汗直流,口中兀自强硬道:“你使这般手段,不怕败了衔月山庄的名声?

“衔月山庄的名声?”苏棠面色微变,洛青葑还道他会有所顾忌,正自窃喜。却听苏棠冷冷地道:“败光了才好,我求之不得!”

洛青葑心中骇然。他费了很大力气将苏棠的姓名以及出身来万打探得一清二楚,得知他是衔月山庄庄主之子后多少有些安心。他对出身看得极重,即便他除了出身外确是别无长物,但他自小便以出身自傲。若苏棠是打哪儿来的无名小子,他对被他打败一事必然引以为耻,气恼至极。但得知苏棠出身强于他后,他便不以为意了。但要说被萧韶打败,他是万万接受不得的。只听苏棠又道:“闲话少说!阿韶在哪儿?”

打从苏棠出现,洛青葑便知他是为此事来的,当下只徉装不知道:“你是说萧韶?我怎知他在哪么?”既而眼珠子一转道:“莫不是他明知打不过我,躲起来了?”

苏棠手中再一用劲,洛青葑立刻站立不稳,弯下腰去。

苏棠抬起他一只手道:“我也不断你手臂,我只需一根一根地断了你的手指,你便弹不了琴,也使不了箫了,如何?”

洛青葑忙道:“他是被永丰坊扣住了,与我无关!”

苏棠不信道:“当真与你无关?”

洛青葑忙不迭地点头,苏棠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见他被他扭得疼得说不出话来,便松了手,料想他也逃不掉。

洛青葑定了定神,又理了理衣衫道:“我哪敢骗你?确是如此!他试图带萧燕逃跑,被抓住了,就是这么简单!若非萧燕以死相逼,保他一命,他这条小命还当真守不住呢!”

苏棠更是不解:“你在说什么?阿韶为什么要带萧姑娘逃跑?”忽而眉头一紧道,“永丰坊要把萧姑娘怎样?”

洛青葑细瞧着他的脸色:“怎么?萧韶没与你说知?萧燕要嫁到天远堂去,做天远堂副堂主的夫人,这门亲事早在数月前便已定下,天远堂可是使了重聘,江湖上都早已知晓,都等着瞧热闹呢!怎可被他这小小乐师所阻?他想凭一己之力把萧燕带走真是不自量力!永丰坊当真也不敢杀他,怕新娘子有个三长两短,无法交差。只得把他扣押住,等新娘子安安稳稳嫁过去后再作打算。”

苏棠心想:“原来那些人口中的萧姑娘当真便是那个萧姑娘。她……她便要嫁人了……”他感到自己心中空落落的,便如当年他亲耳听闻姚蕙兮讲她梦中人一般。

洛青葑将他面上的变化尽数望在眼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棠忽而心念一动,又问道:“阿韶为何要带他妹妹逃跑?是萧姑娘不愿么?”

洛青葑冷笑道:“萧姑娘怎会不愿?那天远堂的副堂主有钱有势,又是青年俊杰,仪表堂堂,天下哪个少女不愿?是她那所谓的哥哥不愿而已!”

苏棠不解:“所谓的哥哥?”

洛青封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看样子他并未把你当朋友,什么都未与你讲。他和萧燕都是被一永丰访的乐人先后收养的孤儿,不过名义上是兄妹罢了!若是亲哥哥,又怎会拆散这样好的姻缘?他不过是怀揣着私心,不想让萧姑娘嫁与他人罢了!”

苏棠回想起他二人在一起时望向对方的神色,不由得便信了他的话,暗想:“原来他们才是一对璧人,我……我又是多余的……”他不由得又庆幸自己始终克制着,并未如何投入感情,只是心中略有失落,也还不如何难过。

只听洛青葑又言道:“当然,以苏兄弟的出身能耐,他日若执掌衔月山庄,比起楚副堂主也无逊色,你若有此意……”

苏棠打断他道:“我只问你,萧韶被关押在哪儿,你是知道的吧?”

洛青封心中一凛:“莫不是他还想要救萧韶?”便道:“若是苏公子仍旧记挂着赌局,那么我认输便是!”他说着从腰间取下那根玉箫来,递给苏棠。他这箫乃稀玉雕成,颇为珍贵,他心中着实不舍。但这当儿他只想把苏棠打发了,别无他求。

苏棠冷哼一声,并不接他递过来的箫道:“你认输已无用!再说,约定的日子还没到,你急什么?我只问你萧韶被关在哪儿了?”

洛青葑只得道:“这我不知!”

苏棠冷笑道:“你不知也罢!你师父必定知道,我斩下你一条胳膊送去给你师父,他若不与我说,我便把剩下三条都斩下来。”

洛青葑被他说得身上汗毛直竖,见他作势要卸下肩上包裹,生怕他当真来斩,忙道:“我引你去便是了。”他心想:“你当我这永丰坊是什么地方?便是你武功再高,还想把萧韶救出去不成?你若是想找死,我又何必拦你?”

苏棠道:“好!不过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也别想把我引到什么地方然后趁乱逃走,只要找到了萧韶我便放了你。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便别想好过。”

洛青封道:“放心!为了他那般人送命我还觉得不值得。不过我只带你找到他,余下之事我便不管了,你若被抓了,也别说是我给你带的路,否则我左右都是死……”

苏棠道:“我答应你便是!”

洛青葑又要苏棠起誓方罢。他理了理衣衫,带着苏棠走出房门,苏棠仍旧装作他身边的仆役,紧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若当真有变,立时便可取他性命。

永丰坊由四座三层层小楼环绕而成,整个临湖而建。正中的主楼则是完全悬在湖上,两侧东西二楼是众乐师与舞妓居住和活动的场所,女子尽在西楼,男子尽在东楼。偏楼则是一般仆役下人的场所了,与东西二楼相连。

萧韶被关押的地方是在主楼的地下,寻常弟子是不允许进入主楼的,但所幸洛青葑分明是不寻常的,因而苏棠也才得以紧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走近去。一路上虽有人瞧他,但无人盘问。

他们进到主楼,去得地下,直走到最里面一个房间。这地下似乎都是牢房,每个房间都有铁门隔开,铁门用铁链锁着。出口处有人把守。

他们一踏进这个地方,便听见了琴声。这琴声苏棠再熟不过,抚琴的自然便是萧韶了。他们走近后,琴声骤歇,萧韶看清来人后,惊讶道:“是你!”

洛青葑只瞧了他一眼,见周围无人,便对苏棠道:“人便在这里了,你让我给你带到,我已带到了,可以放了我吧?”

苏棠将周遭环境打量了一番,又问洛青葑道:“门的钥匙呢?”

洛青葑道:“我不知道,大概在门口的守卫那里。”

苏棠点头道:“好!”忽然出奇不意地出手,将洛青葑点倒。

洛青葑急道:“你……”但他只说了个“你”字,便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他全身忽然没了力气,瘫软倒地,话也说不出口来了。苏棠假意去扶他,却俯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我说不伤你,便不伤你,但你好人做到底,好歹也要助我二人逃出这地方去。”

他忽而大声喊道:“来人啊!洛公子!洛公子你怎的!来人啊!有人偷袭!”

方才洛青葑倒下之时,已惊动了守卫,过来瞧是怎么回事,听了苏棠的话,忙上前去瞧洛青葑。苏棠便趁他们俯身分神时出手将人点倒,他出手本又快又准,旁人当他是寻常仆役,也没多做戒备,是已接连中招。他一连点倒了三人,接连在他们身上搜寻,却都没有找到钥匙,心下焦急。

第四人进来后,却见到他来找钥匙的情景,喝道:“什么人?”他使着一柄铁棍,神情甚是彪悍,与永丰坊的形象甚不相合。他说罢便挥舞着那铁根扑掩上来。他来势甚猛,但空有力气,却无巧劲。苏棠只抽身向后一躲,他便扑了个空。但他铁棍却收不住,直直地便向洛青葑头顶打落下去。洛青葑被他封住了久道,身子动弹不得,眼看便要头破血流。苏棠脚一抬,从地上踢起一物,撞到洛青葑穴位上,洛青葑便就这千均一发之际起身闪了过去。

他起身后,手中扬起一物,落在苏棠手中。苏棠眼未瞧,用手一摸,便知是钥匙。又有守卫闻声而来,洛青葑跃到他们身后道:“有人要劫狱,快拦住他,我去通知长老们。”他说着便急急忙忙跑去了。

苏棠见来的守卫越来越多,便将钥匙甩给了萧韶,从背上包裹里取出破剑来,回身迎敌。萧韶自用那钥匙解了锁,从地上拾了一柄长剑来。苏棠见人越来越多,不愿再纠缠下去,是以招招凌历,直取人要害,旁人见他剑速太快,不敢硬上,苏棠便趁此时机,携了萧韶而去。

他们与冲到一层,便被一道凌历鞭风逼退。只见一青年手持一长鞭,拦在路口,口中喝道:“何人敢在永丰坊撒野?

萧韶忙在苏棠耳边道:“这人是大长老的首徒,不可小觑。”话音刚落,又一道鞭风卷来,苏案将萧韶向边上一推,起身一跃,那鞭子便卷住了苏棠的脚腕,青年大喜,心想:“这少年也不过如此,洛师弟实在是太浓包了。”但他想收鞭却是扯不动,苏棠脚落地后,那鞭竟像是被他钉在地上似的,无论那青年怎样使力却都是纹丝不动。

那青年眼见众师兄弟们瞧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想连个少年人都对付不过,日后在坊内却是如何有脸见人呢?于是暗运内力,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扳得他一动不可。但他一使力后对方气力却又消失了,他这一下可是使了十足的气力,尚做不到收放自如。对方气力一松懈,他立刻定不住身,向后疾跃。他的鞭子尚缠在苏棠的腿上,他向后一退,苏棠借力向前。转眼便扑到他身前。那青年忙松了鞭,使掌来挡,但苏棠出手远比他更快,他使了从齐慕予那学来的猎鹰瓜,抓住了那青年的肩膀,便将他制住。

那主楼的一楼是个大殿,是平日里永丰坊排舞演乐,接待客人的场所,因而甚是空旷。他二人一出现在这里便被人里里外外地围住。那青年出手时旁人都在一旁看着,不出手帮助是怕那青年生气,但一时却己将他二人退路都堵住了。眼看那青年落下风后他们欲上前,但待苏棠将爪扼住青年劲下要害时又都停了手。苏棠见状不禁大喜,心想他只二人,若不劫持个人质,永丰坊上上下下这多人,怕是断难逃得出去。他携着那青年向后退,他退到哪里,人群便腾出一条路来。一人踏上前喝道:“放下公子。若胆敢伤了公子,你二人今日休想离开这里!”

苏棠禁不住对那青年道:“看不出来,你在永丰坊倒是地位不低。”青年说不出话,只怒视他。

萧韶便在他身后悄声道:“他是坊主的私生子。”

苏棠听到“私生子”三个字,忽而有所触动,手微一松动,那青年感觉到,便欲挣脱。苏棠顺势在他腰间一揽挟着萧韶撞门而出,跃出了大殿,跃到了那主殿的半台上。然而那半台却是完全悬在水上,离岸边甚远,周圆一只船只也无,却是无路可退,眼见永丰坊的人已围成半圆形,将二人逼临水边,唯一的出路便是手上这名人质了。

萧韶叹息一声道:“我本便不想牵扯到你,所以什么都未与你说,想不到你还是被我牵连到了。”

苏棠忽然问道:“萧姑娘呢?”

萧韶道:“她也被关起来了,便在那二楼,但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苏棠又问:“你通水性么?”

萧韶尚未回答,忽见一个灰色的人影直直地扑向自己,他忙御剑去挡,只觉腕间一麻,剑已脱手。眼见一掌迎面而来,忽觉身后一股大力拖着,身子禁不住腾空便落进了水里。那灰衣长者还欲再出手,却听苏棠冷冷道:“怎么,不想要你们家公子的命了么?”他说话间手上一使力,指甲便在那青年的颈边划出一直血痕。

那老者冷哼道:“这般轻易被人制住的笨蛋,不要也罢!”

他虽这般说,身体还是后退,退到一白衣中年人身边。那中年人气质相貌都颇为不凡,他身后还跟了几人,其中一人便是那洛青葑的师父桑长老,余下永丰坊弟子都退到了半台边缘。

苏棠心想:“莫非永丰坊几大长老都在此了?中间这个人,该不会就是他们坊主吧?”他细看了一眼他手中所持青年倒当真和那中年男子有着几分相似。

中年男子开口了:“我永丰坊与衔月山庄并无过节,不知苏公子大闹我永丰坊却为何事?”

苏棠讶然道:“我半招衔月山庄的招式都未使,如何被他们看出来的?是了!那洛青葑早已查明我的出身,想必早和他师父通过信了。哼!他们莫非便以为我只是仗着衔月山庄,才敢如此胡作非为不成。”当下便只冷冷地道:“我是我,和衔月山庄又有何关系?”

那中年男子皱眉道:“阁下并非衔月山庄门下?”

他身旁那灰衫老者上前一步道:“管你是哪个山庄的,敢来我永丰坊撒野,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快放了我平儿!”

苏棠道:“我偏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过死总要拉个垫背的!”

他手携着那青年一跃跃上了西边的瞭望台上,那灰衫老者见状也紧追其上,他还未来得及追上,却见一物朝向自己飞来,他抽身闪开,发现是个人。原来是那瞭望台上的弟子被苏棠掷了下来。只这稍稍一阻,那灰衫老者便追撵不上,又退回到那白衣中年男子身旁。

白衣男子问他道:“怎样?”

那老者回道:“确像是衔月山庄的身法。”

那瞭望台共两层,苏棠将那青年缚到了上面那层的杆子上,然后掠到边缘来,对那白衣中年道:“喂!你就是永丰坊的坊主么?”

他口中甚是无礼,但那中年男子甚有涵养,丝毫不怒,道:“不错!在下魏枝琼,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苏棠道:“我叫苏棠!你们不早便知了,又何必再问我?”

魏枝琼道:“苏公子挟持我门下弟子,究竟所为何事?”

苏棠道:“想换个人而之……本来。”

“本来?”那中年男子微一皱眉,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苏棠笑笑道:“现在我又不想了!”他忽然指着那灰衫老者,道:“那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你心爱的徒弟被我制住了,你是不是不服气?那这样吧!你来与我打一架,你赢了我,我便放了你徒弟,如何?”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那灰衫老者是永丰坊的大长老郑修,在坊内的地位仅次于坊主魏枝琼一人。饶是那魏坊主脸上也微现愠色,灰衫老者更是大怒。他一跃跃至那瞭台上,苏棠立刻守在那青年前防他来救人。

郑修道:“臭小子,我们看在你家门的份上才容忍你三分,你这般狂妄自大,不知好歹,可休怪我出手无情了!”

苏棠道:“我家门?我什么家门?我出身无门无派,我门下仅我一人,难不成你和我门下还有渊缘不成?我可不认识你!”

郑修惊怒间,手一甩,竟将那瞭望台的圆栏掰下来一块,抛到了湖中心去了。而后冷笑道:“臭小子,少在那儿贫嘴了,我让你三招,三招之后可休怪我下手无情了!”

苏棠也不推让,只道:“那好!”

他破剑一抖,立刻疾出招式,使得恰是他借萧韶的曲子所创的那套剑法。他这第一招使出,郑修便已暗暗吃惊。苏棠自忖若凭真本事,他怕当真不是这位永丰坊大长老的敌手,但对方既要让他三招,他便要抢他这三招的先机,是以出手既快又捷。他这剑法自创出后这是第一次当真与人过招,它的威力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郑修勉强接下了第一招,第二招便已险象迭生了。

那姓桑的长老在下面悄声道:“老郑这次可是托大了,他若是不让这三招还是有胜算的,此番呀……难说!难说!”他言语中竟是颇有兴灾乐祸之意,只因他当年便是与他打赌输了,才被迫收了洛青药这个徒弟,心中好大不悦。他此刻赌兴又起,又拽住身边的人道:“咱们再来打个赌,赌他们谁能赢吧!”

苏棠第三招时已可把对方逼下台去,但一想如此又有什么意思?对方不还手,他又如何知道他这套剑法如何?更何况他本意便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于是他第三招使出便是留有余地。这对方如何看不出来?郑修暗道:“我这般身份,倒教一个后生小子对我手下留情……”

但他心中更怒,三招一过,立刻出手还击。他本自负身份,不愿使兵器,但见对方剑锋凌历,单凭肉掌怕是难以取胜,于是从腰间卸下一条九龙鞭来。他这一出招,攻守之势立反,他这九龙鞭霸道凌厉至极,远非他徒儿可比。苏棠可丝毫不敢让那鞭梢稍微碰到自己一下,也不敢拿破剑去硬接,料想以对方内力之深,破剑只要为那鞭风扫到,怕是立刻便要碎。他于是只得施展起身法上下游走起来。

只是那瞭望台上空间本就狭小,他这一游走,鞭子险些扫到他徒儿的身上,如此一来不免又被缚了手脚,这便又给了苏棠以可乘之机,他闪躲时总是不离那青年左右,郑修手中的鞭子便不得不收了劲力,苏棠立刻持剑而上。郑修暗骂:“臭小子真卑鄙!”

但以他这等身份对付一个小辈竟要使兵器,已是失了身份,兵刃上又占了优势,这话总是骂不出口来。他眼瞧着苏棠手中那破剑更是生气,如此相持三十余招不下后,郑修渐渐便有些恼了,他这一恼倒是把气撒到了他徒弟身上,心想若不是他在这碍手碍脚,自己早便取胜了。再向前推及,若非他学艺不精,这般轻易被人所擒,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他一挥鞭,竟朝向自己徒儿身上劈去。

魏坊主惊呼道:“不可!”

他和另一青衫长老立刻跃身抢上,但料想不及,却见那苏棠已携了那青年闪到边上,但那鞭子已追着他二人而去,苏棠便在那青年身后击了一掌将那青年从瞭望台上击落,魏枝琼立刻扑下接住,见他无碍,心下大安,想苏棠那一掌并未使力,那不为害他,反是救他。

苏棠已趁那一功夫跃上了瞭台竿子的最顶端,郑修心想再纠缠下去更是丢脸,便收了鞭,冷哼一声跃下台去,转身便回。

桑野不禁皱眉道:“这怎么算,到底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他问身旁与他打赌那人。

那人道:“当然是我赢了,没了阿平那小子捣乱,这小子根本不是老郑敌手!”

桑野道:“但他不打了,这不分明是认输了么?”

那人便道:“那这次不算,你看老莫上去了,要不我们再赌一场?”

苏棠独立于那根栏竿上,目光瞧着那主楼的方向,心想:“不知他二人逃出去没有!”他叫嚣着和永丰坊的长老比武,不过是为了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到到这边来。在他与郑修在瞭台上过招时,萧韶己偷偷潜到主楼去救萧燕了!

他既已舍了人质,若永丰坊当真为难,他大概率也是无幸。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隐隐觉得便是这样才,未及他多想,那青衫长老已跃上了他对面的竿子,对苏棠道:“在下莫尘,忝居永丰坊长老之位。”

苏棠轻轻地“哦”了一声,却是心不在馬,目光恍惚。莫尘望在眼里,暗自惊奇,又道:“小兄弟剑术了得,在下钦佩。你放了人质,我们更是感激,但此前你已伤了我众多弟子,此事怕也不能如此善罢。”

苏棠仍旧“嗯”了一声,忽而心神一定,朗声道:“说那多做什么?打便是了!”他话音未落,便己出剑。莫尘当即以剑相迎。

莫尘是坊主魏枝琼的师弟,也是几大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论武功修为他在永丰坊中不是最高,但剑术却是最精。他想他几人凭武力制住这少年不难,但只怕对方不服,须得以剑术制胜方可。另一方面他对苏棠方才使得几招剑式也是好奇得很,总想引得他再使几招,一饱眼福。

但对方反反复复使的只是那五招而之,只因苏棠只创了那五招。而苏棠自创了这几招剑式后,便也再不使别家剑法了。他甚至暗自起誓,若再便衔月山庄的剑法,便永生不再便剑。

莫尘渐渐便有些失望,心想不能如此再拖下去,还是速战速决。但他越如此想,却越发觉难以取胜。他心中略为惊讶,心想方才见他与大长老比试时虽也觉剑术惊湛,但未有如此锋利。又过了几招,他忽而明白过来,原来先前众人都以为有那人质在是牵制郑修,但实际上却也牵制苏棠自己,苏棠为确保人质也要时时刻刻关注着那边,因而分心。此刻没了人质,苏棠了五牵挂,放手一搏,他剑里的精髓之处方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尘渐感拙力,他本来自负身份,不愿以内力取胜,出手始终有三分克制,如今却是不得不使上全力了。桑野不禁摇头道:“老莫也是太过轻敌,和那老郑一样,自负身份。却没听过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少年可是无所顾忌,是以常占上风。老孟呀!我看你这次是真的要输喽!”

那姓孟的长老冷哼一声,心里好大不悦。他却不是当真在乎谁输谁赢,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赌局。桑野和别人打赌都是输多赢少,但和他打赌却从来都是赢的。他不喜欢赌,但好胜心强,是以但凡桑野要与他赌,他从不推却,但不知为何就是赢不了他。洛青蔚手中的玉箫便是从他手中得来的,那玉箫本是他的武器,是用上好的稀玉制成,价值颇为不菲。后来被桑野打赌赢去后,他再找不到合适的玉了,干脆便换成了竹箫。

眼见苏棠与莫尘已斗到五十招外,苏棠一个招式变化竟逼得莫尘在那竹竿上站立不稳,跌落而下。但他亦是轻功卓绝,徘徊一圈又即刻跃落回去而立稳了。方才这一时候,苏棠若是补上一剑,他已必败无疑。但当时苏棠只是持剑而立,并未乘胜迫击。

莫尘心中好生感激,便收剑不比了,道:“小兄弟剑术精湛,好生钦佩。这剑法仅有五式,但这五式里又似乎有着千变万化,似相同,又似不同。但这剑法似乎又与衔月山庄有所不同。”

苏棠冷冷地道:“我早说过我与衔月山庄年无关联!”

莫尘一愣间,又问道:“敢问这究竟是何剑法?小兄弟又从何处习来?”

苏棠笑道:“这是我‘无门无派’的绝顶武学,名字便叫乱七八糟剑法。”

莫尘修养极好,明知他说的诨话,也不着恼。却是那姓孟的长老气得咬牙切齿。他倒不是为苏棠那些话生气,而是气自己打赌又输了。他愤愤地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我看他就是故意来找我们永丰坊的麻烦的!”

他这后半句话是对坊主说的,后者正低头沉思中,却不言语。

桑野也沉思着,忽而道:“他这‘乱七八糟’剑法与我前番所见全然不同,莫非这真的是乱七八糟的剑法!”

莫尘此时也疑惑道:“莫非他与街月山庄当真无关联?”但既然苏棠不肯吐露,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来的。便道:“小兄弟既不肯讲,那便罢了,此香是莫某输了,承让。”

莫尘下来后,那姓孟的长老便要上去,桑野扯住他道:“你是赌自己赢呢?还是赌自己输呢?我劝你还是赌自己输吧!若不然,我怕你那些宝贝都守不住的。”

孟长老气得脸涨得通红,却听苏棠在上头喊道:“桑长老,前日你已有言,我半年即可胜你,现下己是半年了,要不要来验个究竟?”

未及桑野回答,却见魏枝琼已跃上那竿顶。苏棠笑道:“怎么?坊主大人却是要亲自出手了么?”

魏枝琼淡然一笑道:“小兄弟,你想救萧氏兄妹,是以在这里拖延时间,吸引我们的注意,是否将我永丰坊看得太轻了!”

苏棠面色一变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魏枝琼道:“没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轻易逃出去便是。”他细瞧着苏棠面上的变化,又言,“萧姑娘是永丰坊许给天远堂的新娘子,此事江湖上人尽皆知,我便是舍了平儿,也绝不会容你将她从这里带走的。”

苏棠握紧了剑,目光忽而变得凌厉,魏枝琼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不觉心中一凛,暗自戒备。

“不过,”他又道,“只要出了这永丰坊,你要带他走或是怎样,便与我无关了!”

苏棠断料想不到他会有此言,面上的紧张神色也松弛下来。

魏枝琼说这些话时故意放低了声音,下面的人看见他二人在说话,却听不见他二人在说些什么。魏枝谅继续道:“你保全了平儿,我很感激,你和萧韶可自行离去,我不为难你们。

苏棠暗自寻思,萧韶既已落入敌手,想要全身而退都已是困难,更别提再把萧燕带出去。与其想从永丰坊把萧燕带回去,不如半路劫来得容易些。

他于是口中道:“那好!”从栏竿上跃下,永丰坊的弟子立刻想要围上来,被魏枝琼斥退。

苏棠便问他道:“阿韶呢?”

魏枝琼便命人将萧韶带了过来,苏棠便见他并未受伤,心中稍安。

魏枝琼亲自将他二人送出了永丰坊,表面恭谦有礼,实则生怕中途有变。他二人走出永丰坊,萧韶始终一言不发,直待离永丰坊远了,萧韶才开口道:“都怪我不中用,却是险些连累了苏兄弟您,余下的事情,我自己打量,不敢再劳烦兄弟了!”

他说罢便要拜别,苏棠忙扯住他:“别急!你可知萧姑娘出嫁是哪日?”

萧韶便道:“三日后。”他见苏棠似若有所思,惊道:“你莫不是想半途劫花轿?”

苏棠道:“如此相比从永丰坊劫岂不更容易些?”

萧韶连连摇头:“决不容易!据称不是永丰坊这边遣人去送,而是天远堂那边遣人相迎,今日想必已在路上了,且那副堂主楚江天为表诚意还要亲自来迎。”

苏棠心道:“如此那坊主所说倒是无错,若当真失了新娘,也与他永丰坊无多大干联了!”便对萧韶道:“凭他再历害,途中总是疏于防犯的,他迎个新娘又能来多少人?既有副堂主亲自坐阵,人总不会太多,总要较闯这永丰坊容易得多。”

萧韶一想,似乎也是如此。只是天远堂行事要较永丰坊狠辣得多,楚江天又是天远堂第二大高手,他怕苏棠不敌,便道:“虽如此,终归是太过冒险。你与我兄妹本无多大干联,又何必冒此险?”

苏棠怫然不悦道:“怎么?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却只当我是外人?”

萧韶当即愣住,呆望了少许,忽然爽然一笑道:“也是!是兄弟矢礼了!”

他携苏棠回到了他所居住的小屋中,一别数月,小屋似乎无太大变化。他对苏棠道:“我的琴被永丰坊扣下了,可否借琴一用?”

苏棠笑道:“当然!”那断弦琴他始终负在背上,便是和永丰坊众人相斗时也是如此,他当即解下背上包裹,取出那琴来,交与萧韶。

萧韶将琴置于案上,道:“此琴名为阳关,是我养父临终赠于我的,他曾于我言,如遇知音,可将此琴相赠。此言我始终铭记在心。这些年我作曲无数,旁人或赞赏或毁誉,却并无人当真读懂我这曲中的含义。我任由洛青葑盗曲,也就是盼着能有人懂它,可是从来没有,直至我遇见兄长您。当日你以琴声予剑我便将您当作知音了。”

他这一席话说得苏棠甚是感动,他暗想:“我由小至大,又何曾有过知音呢?”便道:“既如此,你我二人今日便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萧韶欣然应允。他二人便在那断琴前义结金兰,他们对了年纪,是苏棠年长两岁,萧韶自此便以兄相称。

苏棠道:“如今你我二人是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了。萧姑娘便也是我的妹子——哦,不!该是弟妹才对!”萧

韶脸一红道:“这……你都知道了。”

苏棠道:“洛青葑与我讲的。”却见萧韶面色又一变,道“怎么了?那姓洛的又欺你了不成?”

萧韶道:“我以与阿燕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已私定下终身。若非这洛青葑从中作梗……”

苏棠奇道:“怎么?此事与他尚有关联?”

萧韶点点头:“阿燕会被许给楚江天,便是他从中撮合的。那楚江天便是他舅舅。不过其实也怪不得他,阿燕在永丰坊的名头这般响,没了楚江天怕是也还会有别人。只要不离开永丰坊,我们便无在一起的一日。”

他不禁叹气,苏棠也禁不住随他叹气。

又过了久晌,苏棠道:“先吃些东西,早些休息,明日起还要打探花矫打哪里走呢!”

第二日他们再次回到杭州城打探,一日下来并无结果,待得第三日时天远堂的人已进得城里,二人想:与其打探他们将从哪儿走,或许不如便那样随在后面。那日闹过永丰坊后料想永丰坊早已有了防备,二人于是变了妆,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无人注意。

楚江天带来接亲的有三十来人,这三十来人中并没有多历害的角色,除了楚江天他自己,也不知是他太过自大,还是以为区区娶个亲而之,不会有人从中作梗。苏棠与萧韶商量,决定等几日再动手,至少出了杭州地界,免得再惊动永丰坊。不过令他们略为吃惊的是洛青葑也在接亲的人中。

苏棠道:“多半是被邀请去喝他舅舅的喜酒的。这样也好,你二人之间的比武便也可以就此了断了。”

且说天远堂那边,接亲的众人行到第三日时,忽而便听闻到了箫声。那是第三日的夜半,众人已然原地休息了,除了几个守夜的都已睡了,突如其来的箫声竟是将多半人都惊醒了。

这箫声实再是难听,若是白日里,众人不过一笑置,但在寂静的深夜中,竟有些鬼哭狼嗥的感觉,那箫声凄凄凉凉的,直到天明方停。

第二日仍旧如此,下人便请示副堂主,楚江天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遂置之不理。

待得第三夜时,楚江天终于忍耐不住了——这般整夜整夜地吹,吵得人心神不安。于是箫声乍响之时,他立刻纵身跃起,扑向那箫声传来的方向。他原本以为此举必将那捣乱之人掀出来。却不曾想,那箫声竟远去了。

他紧随着那箫声追了几里,越追越感到不安。他追得急切,那箫声竟丝毫不乱,足见对方修为,他生平仇家不少,此刻也想不出究竟会是谁。

直待箫声骤停,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楚副堂主,你这般年纪了,还要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娘,也不怕被人笑话么?”

楚江天随着声音望去,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少年人正坐在一棵树的枝桠上,荡着双腿,悠闲地玩弄着手中的一根竹竿。他不大相信方才奏箫的便是这少年,以为他还有同伙,是以未敢冒进。

楚江天年纪确实不算小,可是正值壮年,也绝不算老,便道:“小孩儿家的懂得什么?再说,人家小姑娘愿意要你多管闲事?”

他讲到“闲事”这两字时霍然出手,本意是要逼这少年身后之人现身,哪知少年竟不闪,反是抄起身边的剑,急刺向楚江天的要穴.,较他出招还要快。楚江天便急收招,少年便也收了剑。

此时天边已现出鱼肚白,楚江天便望见了少年手中的破剑,不禁动容道:“原来你便是苏棠!”

苏棠笑道:“怎么?原本来我的名气这样大了么?”

楚江天道:“听闻你在杭州连败永丰坊两大长老。”

苏棠道:“平手而已,是他们过谦了!”

楚江天冷哼,他早在永丰坊便已听闻有一个叫苏棠的少年会来劫新娘,这少年史一把破剑,但剑术了得,魏技掠不想承认是他故意放了苏棠,是以将苏棠讲得更历害。楚江天听闻不以为然,心想:“区区一少年,又能有多历害,多半还是永丰坊这伙人太浓包了。”

但苏棠方才出那一剑已让楚江天收了轻敌之心,他将苏棠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只见他看似轻松,实则周身上下无不在戒备,便道:“小兄弟打哪儿来!若是想来天远堂喝喜酒,楚某相当欢迎,若是别事,如我不奉陪。”

苏棠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一来,我瞧不上老牛吃嫩草,天生便爱多管闲事;二来我自认剑术天下第一,有人却说我不如你,我心中不服,便要来比试比试!”

楚江天心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这般狂妄,也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虚张声势!”当下口中道:“好!我就来会会你这天下第一的狂妄小子!”

他抽出身负长剑,疾攻数招,但见苏棠只闪不攻,似是节节败退,不禁纳罕道:“这小子也不见得如何历害。”但回想起他初时那一剑凌历迅疾,怕他留有后招,也不敢当真轻敌。

直待三十招过后,他心中暗叫不妙。原来苏棠的反攻早已开始,而他始终未觉,当他意识到之时,他的剑气已被牢牢压制住了。

苏棠心知这楚江天的剑术尤在永丰坊的莫尘之上,他心里并没有取胜的把握。但是在临出剑之际他忽然想到了将衔月山庄的无为心法融入他自创的剑法。这多少违背他已立下的誓言,但舍此却无他法,因而他每一招都是佯攻,直待楚江天落入陷陷中后,才开始真正的反击。

苏棠不知道的却是,他与楚江天相斗正酣之时,萧韶已与洛青葑过起招来。

依他二人商量的结果,是由苏棠先将楚江天引走,而萧韶偷偷混入车队伍中,侍机将萧燕带走。萧燕武功实也不弱,其时实在萧韶之上。萧韶只是没有料到洛青葑早已防着他,待苏棠以箫声将楚江天引走后,他更料定是他二人捣的鬼。因而萧韶一靠近便被他发现了。

洛青葑当即用玉箫拦住他道:“萧兄弟这般心急,这么早便来喝喜酒么?”

萧韶更不答话,使了苏棠所传剑法,出招向他玉箫削去。洛青葑本未瞧得上他,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与萧韶的比武之约,心想这恰是时候,便不要人帮忙,独自以玉箫应对。

萧燕在矫中,听得外面声音,已晓得外面出了状况,但不知什么情况,不敢妄动。前日永丰坊的动乱,她只模模糊糊听得一点消息,但尚未知原委,萧韶未等见到她便已被擒了。直至听到洛青葑的话,才知是萧韶来救他,便从矫子里跃了出来,持矫人欲加阻挡,已被萧燕一抚袖逼出了好远。他们对新娘子终究心存畏惧,都不敢当真与地动手。只远远地围着,谨访她逃跑。

但萧燕并未逃,她只是站在矫外聚精会神地看着萧韶与洛青葑的比武,越看越是欣喜。而作为对手的洛青葑却是越来越不安。

若论真才实学,此时的萧韶尚远非洛青葑的敌手,但他长于闪避,剑又诡谲,一招一式似乎都是针对洛青葑的招式而来。洛青葑本就无多高的应变之才,桑野虽是尽心教他,但他始终是二流庸手的水平。因为他的出身,平日在永丰访却是被人奉承惯了的,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何水平。而他偏生又是心高气傲,眼见自己稍显颓势,便沉不住气了。他一沉不住气,剑式便乱。剑式一乱,他便败得更快了。

直待他手中玉箫已脱手,落入萧韶手中之时,他犹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萧韶也似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还并无那般自信他当真胜得了洛青葑。最先反应来的却是萧燕,在萧韶夺了洛青葑的那一瞬间,她便明白机不可失,立刻携着萧韶离去。

洛青葑耳边听得萧韶的话远远地传来:“愿赌服输,这玉箫,我代大哥收下了!”

洛青葑猛然惊醒过来,待要着人去追,已是来不及了。那二人生怕有追兵,直跑了好几里地远才停下来。萧燕轻功极佳,萧韶却是便尽全力方才跟得上。直得确认没有人追得上,二人才停了下来。缓缓地走着,萧燕掩藏不住自己的喜悦,对萧韶道:“韶哥,你武功竟进步了这许多,我竟不知,如今竟连洛青葑也不是你敌手了!”

萧韶淡淡地道:“那不过是大哥教得好!”

“大哥!”萧燕略一惊呀道:“你是说苏公子么?你叫他大哥?”

萧韶便将与苏棠结拜一事与萧燕讲了。他心里挂念着苏棠,也未多说,只道:“不知大哥敌不敌得了那天远堂的副堂主呢!阿燕,你见识较我广,你觉得呢?”

萧燕袅然微嗔道:“我又不是百晓生,我又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再看,你这位大哥的厉害武功,我又没有见识过。”她心里却是有她自己的心事,忽而又问道:“苏公子他……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么?”

萧韶道:“知道,怎么了?”

萧燕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他既是你的大哥,便也是我的大哥了,我却是不能以苏公子相称了。”

萧韶道:“这是自然!”

他们说话间,已走到与苏棠约定的地方,见苏棠仍未到,料中想楚江天不是那般好对付的,两颗心同时不安起来,却又是无计可施,只得等待。

他们的担心却是不无道理的,此时苏棠自己也并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全身而退,在他生平所交手过的对象中,险有这般性命相搏的。便是与永丰坊那两位长老相斗时,对方也是有所顾忌,轻易不下杀手。但此次却是不同。对方一招一式都丝毫不留情面,招招凶险。他使得无为心法后,虽暂且将对方的剑气压制了,却是未能成功反击——他究竟还是慢了一点,也是这几日劳途奔波使他多少有些疲惫,他的剑速并未达到他想象中的那般,直待他胳膊腿上各已中了一剑,这疼痛却使他惊醒起来,他知晓自已遇上了从未有过的凶险,那几年来在野外求生的本能的警觉便起了作用,他再不去想,不去思考,只凭着身体本能而行动了。

楚江天本已知晓自己占了上风,他心想以也这般身份地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败在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小子手上的,是以出手丝毫不留情面。但是当他的剑已饮血过后,他突然发现对方变了,与他交手的似乎不再是一个年轻的剑客,而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他所学过的武学的机理在对方身上似乎再不起作用。

那是一匹狼,也是一头凶猛的豹子,他的一切攻击对方都视而不见。楚江天越来越心惊,那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对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伤,甚至是否会死,他便是死了,也要带走一条命不可。

苏棠什么都不在乎,他近乎什么都没有,所以无所顾忌。但楚江天心中顾忌的东西太多了:名声,地位,金钱,他正要聚回家的美貌妻子……他为这些东西所束缚着。他不敢败,也不敢死。

但世事偏就是,你越惧怕什么,什么便会来,而相比前者,楚江天则是更为惧怕后者。在他最怕的时候,苏棠的剑己刺进了他腹中,但偏离了要害,而且刺得不深——他实再是已无力气了。

但楚江天还以为是对方手下留情,他侥幸保留一命也不敢多留,向着苏棠一拱手,便即离去。

苏棠也实是伤得不轻,虽都是外伤,但有七八处剑伤,兼之力竭,他想去找萧氏兄妹会合,但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便倚着树慢慢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为他包扎伤口,那动作很轻柔,让他不禁回想起三年前扬州的宅院,因而脱口而出道:“蕙兮……”

那包扎的动作稍稍停了停,不多时又继续了。他感到意识稍稍清醒了些,睁开眼,望见了萧韶。

萧韶正紧张中,见他醒来,才长舒了一吃。

苏棠这才发现,他不是躺在扬州宅院舒适的床上,而是躺在地上。他欲抬身,感到身上的剑伤都在作痛,紧接着便又听见一声娇叱道:“别动!”

他这才发现那白衣少女也在他身旁——萧燕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用从她衣襟上撕下的布……直待他最后一个伤口都已包扎完毕,不再流血之时,萧韶才将苏棠扶起,倚靠着树坐好,而后他与萧燕对视一眼,双双在苏棠身前跪下。

苏棠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萧韶道:“若非大哥今日舍命相救,我二人……”

他瞧了萧燕一眼,却是说不下去。原来他二人早已约好,若萧燕当真被带去天远堂,他二人情愿一死。

苏棠笑道:“这有什么!你我当日结拜之间都说了些什么,你都忘记了么?”

萧韶道:“是!但我却是没想到竟会累得大哥受这么重的伤……”

他与萧燕二人等苏棠不见,越发不安,便要去找。但萧韶并不知苏棠将楚江天引向何处,便要向回寻花矫。途中他们发现了血迹,他们并不知道这血迹是楚江天留下的,还道是苏棠,心中更骇。他们延着血迹一路追到了晕倒的苏棠。萧燕探了探他鼻息,又察了察他伤口,断定那血大概是楚江天留下的,如此心中稍安。便给苏棠包扎伤口,直待苏棠醒来。

他们讲了一会儿话,萧韶又从衣里取出洛青葑那柄玉箫,递与苏棠。苏棠见状喜道:“如此说来,你是胜了那洛青葑了?”

萧韶点头,又言:“此物本归大哥所有,我为大哥赢了这箫,也可算是报了大哥授艺之恩了!”

苏棠接过那箫儿,放在手里把玩一番,自言自语道:“都说这是好箫,我却是没看出来,我既不会吹箫,好箫坏箫于我都无分别,我要它又有何用?”便又把箫插回萧韶的衣带上。

萧韶忙道:“大哥,这……”

苏棠道:“这等好物也要配得上它的人用才行,它于我又无用,我留它作甚?再者,你已赠我琴了,我赠你箫,这也是你我二人之情了!”

萧韶遂不再多言。

苏棠又问:“你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萧韶看向萧燕,萧燕便道:“自此之事,我想无论永丰坊或是天远堂都不会放过我二人的,我想北上,到汴京城看看能不能见到我姐姐,然后我们再向北,大不了逃到大漠或是辽土去。”

苏棠道:“你还有个姐姐?”

萧燕道:“自然不是亲的。只是我二人关系好,便以姐妹相称。”

苏棠道:“那你姐姐却为何在汴京?”

萧燕道:“她是被嫁过去的。”她神色一黯道,“永丰坊的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而嫁给谁,我们却又是丝毫做不了主的,姐姐方方面面都比我出众得多,无论容貌,才情,或是武功,也因为如此,我比她幸运。”

萧韶握住她的手道:“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见得到的。”

商议好后,三人相携北上。还未到汴京,便为天远堂的人所阻,萧二人便放弃了主意,决定径直北上直至脱离天远堂的势力范畴。

苏棠则是打定主意要去京城玩玩,遂与二人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