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强盗

第二天高手结了房钱,启程向苏州出发。由扬州到苏州本是官路,路程又不算远,即便无人指引他也不容易迷路。怎奈高手中途要解手,便向野地林子里寻了一寻,竟是走失了。不过方向倒是识得,凭着当空的日头,还是隐约找得见路。寻路的本事他还是有的,从前由客栈到荣城他还是走过的。

途中他口渴了,虽然他身上带着水囊,但是望见路边有溪水,便过去饮了一番。那甘甜的溪水饮起来特别可人。起身时却发现一辆马车从身旁的小路边过去,那小路很窄,容不下两伙人,高手怕被撞到,便停在路边等待马车过去。待对方马车走得近了,高手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盘缠是充足的,如此走到苏州似乎不大明智,便上前试图拦住马车。

他跑上前去后便有些后悔了,那赶车的是个袒胸露背的粗犷大汗,面目有些狰狞,看上去便不是善类,莫不是打家劫舍的?

高手便停下想要折身返回,那赶车的已然看见了他,便停下车来等他。高手忽然想到自己好歹是习武的,又是师从名师,怎能如此胆小?便由上前,依着心里的话术对那大汉道:“这位好汉可是往苏州去的么?”

那大汉将高手上下打量一番,这打量的方式竟和别人听说他时苏棠的徒弟时打量他的方式如出一辙。便在这时他听见了马车里传来的哭声,像是来自少女的低低的啜泣声,声音里似乎还携带着恐惧。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道:“行了!别哭了!哭得老子心烦意乱,再哭就把你的嘴堵上!“

那哭声减弱了,但还是隐隐约约。那不耐烦的声音继续响起:”咋回事,老四?咋还停车了呢?“

赶车的道:”有个小娃子拦车!“

那声音道:”咱车里可再挤不下一个人了!“

便在此时那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救命呀!救命!“

另一人怒吼道:”叫你别喊!“

随即响起了少女的惨叫和哭声,哭声响了一下即刻停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又一人道:”吓唬吓唬就行了!别真打!打坏了还怎么卖给永丰坊……“

车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高手的耳中,高手瞬时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又是尴尬,又是有些惧怕。那赶车的大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面上神色的变化,又问道:”所以你是要搭车么?“

高手犹豫道:”我……“

那大汉又道:”你搭与不搭,我的时间都已经被你占了,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高手惊愕道:“什么?”

那人忽而面露凶相道:“你给还是不给!”

高手心中那一点惧意瞬间被愤怒压倒了,他再忍耐不住,脱口而出道:“给你个大头鬼!”

那人面色大变,把马缰扔了,伸手便来抓他。高手侧身而避,反手一拳挤在他肩胛骨上,他这一下力气不弱,那大汉疼得哇哇直叫。但是比起愤怒他这时是惊讶居多,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瘦弱胆小的少年也会武功,当下重整姿态,施展起生平所学拳法来对付他。

高手三个月多学的胡闹拳,此际方才发挥用场。他的拳法威力不大,但是身形灵动,在那大汉身前身后左右游走。但那大汉出招虽鲁莽,但拳风凛冽,高手不敢迎接,倒是闪避居多。他们这一来二去对了几十招,胜负未分,车里的人已等得不耐烦了,探出个头来,问道:“老四,咋回事?一个小娃子都对付不了了?”

那老四一边出拳一边道:“这小娃子身法不赖,快来帮我!”

于是从马车里跃出两个人来,加入战团,依三敌一对付高手。高手这的拳法渐趋熟练,逐渐找回了与苏棠过招时的感觉,以一敌三夜未落下风。对面那三人只觉得奇怪,眼见这少年拳法乱七八糟,全无章法可言,偏就是胜之不过。但以高手的功力却也奈何不了那三人。他们僵持了好一阵子,直到车里余下的那名大汉道:“都住手吧!”

三人闻言收身而去,高手遂也收手。一回头,只见一名大汉挟着一名少女,手中一柄钢刀架在那少女的脖子上,便也喝道:“你做什么?快放了她!”

那少女和他一般大的年纪,身体微微颤抖着,满脸泪痕,像是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虽是面色浑浊,模样却是标致。他想起方才听那几人称要将她卖到永丰坊,永丰坊这名字他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莫非是个妓院?

那大汉道:“你果然是为她来的!不过你不动她便没事。”

高手于是当真不动。

那人又对那老四道:“你去搜他的身!”同时紧握刀柄对高手道:“你别动哦!你一动她就没命!”

老四闻言靠了过来,却扯着他的包裹抢走了。几人也不作停留,连着包裹喝少女收回车里,随即策马离去。

高手再度呆呆地站了半响,这回他是彻底两手空空,剑既没了,包裹也没了,身无分文被丢弃在荒山野岭。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他丝毫不觉得难过或是气愤,反倒觉得好笑。他试图假装侠士,却白白折腾一回,不但没能救成那少女,自己的东西也搭了进去。现下他当真不知何去何从了。

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得信步随行。这样走了一段时间,他再次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再次迷失了方向。

夏已近尾声,林叶间已有微微的凉意,高手发觉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了——秋已然近了,夜是凉的,可是他要去哪里留宿呢?

摆在他面前的这个现实问题使他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他寻思了半响,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奇的是他却并没有因此感觉到焦虑或是难过。他闭上眼,按照苏棠曾经教过他的吐纳呼吸之术使大脑平静下来。大脑被放空后,内心也平静了下来。但这平静只持续了一会儿,又再次为新的问题取代——他的肚子叫了几叠。早上走得匆忙,没吃什么东西。他虽然带了些食粮,但都在包裹里了。离天黑尚有些时日,住宿问题可以延后考虑,吃饭却是要紧的。

但他并无任何在山林里生存的经验,并不晓得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当下之计,似乎也只能是继续忍耐了。

他胡乱走了一会儿,听得有急切的马车声从身后传来。那马车似乎行得甚急,且是向着他的方向而来,好像是来追赶他的。高手于是退在道的一边,但那马车竟是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高手定睛一看,识得是绑架那少女柄抢他行礼的那伙人的马车。

高手心想:“他们又来寻我做什么?莫不是良心发现来还我行李?不会!那是来杀我灭口的?哼!难道我还当真怕了他们不成?”

马车停下来,果然又从中跳出那几名与他交手过的大汉,但使高手心惊的是,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而高手的剑被缴了后,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了,要他空手对付三把钢刀怕是对付不过。

这几人下车后,并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人,也就是先前用刀架在少女的脖子上的那人——他似乎是这伙人的老大,对高手道:“小子,你是不是萧韶的徒弟?”

萧韶?这名字高手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又或是在哪儿见过,一时间没有想起。便道:“不是!”

另一上前道:“就算不是,你也是和他有所关联的吧!若不然,你怎么会有他写的信?”

那人把一样物事捏在手里晃了两下,高手看去,竟然是他在衔月山庄发现的,临走时忘记了交给他师父的那封信。看样子他们是翻过了高手的行李,发现了这封信,说不定信里的内容也看过了。高手心想,不论他师父看不看得到,这封信好歹要交到他手中的,便道:“银子你们拿去!信好歹要还我!”

持信的大汉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也忒天真了,被抢走的东西还想要回,那就先问过我手中的家伙再说吧!”

说罢把信塞入怀中,挥舞着长刀扑掩上来。高手望见那刀刃锋利便有些气馁了,他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力,只能拼命闪躲。好在这大汉使的刀并无章法喝技巧可言,只是凭借着蛮力乱挥而已。高手凭借着身法堪堪避过。待得又一人上前帮忙后,高手支撑拙力,便欲夺路而逃。这几人的头目此前一直负手而立,此刻瞧出端倪,喝道:“臭小子想逃!都上去,别让他跑了!”语罢,连同另外一人把高手的退路也给堵死了。

高手心叫不妙,这下子他自己又要给搭进里面去了。对方的目的似乎在于擒住他,是以并不下杀手。但就是这样僵持下去,他力拙后也非得束手就擒不可。

便是在此时,自大路的尽头,有一骑绝尘而来。高手眼无暇去看,耳朵却是听得见。他听见那声音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但不知是敌是友。他想不出有谁会来帮助他,莫不是话本小说里那路见不平的侠客?

现实似乎印证了高手的猜想,从马上跃下一人来,只一剑便逼退了对方的二人。高手欣喜,心想这次当真遇见了侠客。凝神看去,这侠客竟然还是他认识的,是那少女云霏霏!

云霏霏得空后抛出一物给他,高手结一看大为惊喜——竟是他那柄破剑!这下真可谓天降甘露了,耳边听的少女轻叱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拔剑呀!”

然而对方眼睑高手多了一名颇为厉害的帮手,自知不敌,反攻为守,趁着高手尚未整顿好,便已乘上马车逃离。云霏霏不知什么情况,只道是高手遇见拦路抢劫的,见高手无恙便也懒于去追。她转过身对高手道:“你这也敢自称是衔月山庄门下?连几个小毛贼都对付不了?”

高手红着脸道:“我没有剑……他们手里有刀……”

云霏霏面露愧疚之色:“这……不是给你拿回来了么?”

高手暗下去的眼中又恢复了些光彩道:“这么说,你相信我说的话了?”见云霏霏摇头,便又垂头道,“我知道,除非师父亲自作证,你们都不会相信。便是我自己都如同做梦一般了。我现在时不时便会怀疑,这四个月来我所经历的事情究竟是真实的,还都是只是我的幻想。有时想的多了,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没办法那么确认了。”

云霏霏噗嗤一声笑道:“不过是稍稍被人怀疑了一下,就那么钻牛角尖,以后有的是你烦闷的呢!”而后她又板起脸道,“我确实是仍旧没有办法相信,毕竟四个月前你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呢!也不过也正如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柄破剑会是苏棠的破剑一般。但我家公子和夫人都如此确认,想也是没错的了。如此推及,他收你为徒,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手道:“你是想说,我和这剑一样破么?”

云霏霏笑道:“我可没这样说,你别污蔑人!”紧接着又补充道,“你反应那么迟钝,这个地方倒是敏感得很。”

高手心情舒坦了些,又问道:“你是特意来找我,把剑还给我的么?”

云霏霏道:“不单如此,夫人让我把你带回去!”

“夫人?齐夫人么?”

云霏霏“嗯”了一声道:“昨天的时候夫人不在。后来夫人回来,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把我和公子痛骂了一顿。说我们对你太过无礼,也不听你的解释,便自作主张将你撵走了。夫人说,她好不容易才又了一点她表弟的消息……”

“表弟?”高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含义。

“哦!你师……苏庄主未与你提过?他与我家夫人是表姐弟的关系。你想必也知道,夫人是姚家的独女。苏庄主的母亲是她的姑母,也就是现任姚家家主的妹妹。不过这里颇多隐情,尚不被外界知晓,所以你也不要传出去!”

高手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云霏霏又问:“那些是什么人?强盗么?你怎么会惹上他们的?”言外之意,就是高手身上看不出可以被抢的地方。

高手便把前因后果略略讲了一遍,云霏霏听过后不禁大惊道:“这么说,你的行李被他们抢走了?里面还有给你师父的信?”

见高手点头,云霏霏急得直跺脚道:”刚才他们跑掉时,你怎么不去追呢?“

高手愣住,云霏霏瞪了他一眼,似乏力道:”好了,现在想追也来不及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他们绑架了那少女,是要卖给什么地方来着?“

高手答道:”永丰坊。“

云霏霏喜道:”如此便有了着落,我们便去那永丰坊探他一探!“

高手不禁问道:”你知道那永丰坊在哪儿?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女孩儿卖到那里去?“高手心里有了些想法,但是他面对云霏霏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云霏霏似未觉,她只是惊讶道:”你连这都没有听说过?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不过路上再与你解释,我们先赶路吧!毕竟去往杭州还是有些路程的。“

“杭州?我们要去杭州么?”

“当然!永丰坊便在杭州,不去杭州,怎么追回你的行李呢?”云霏霏说这,已翻身上马,高手

于是二人一骑朝着杭州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