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离山

那是一个初春的带着初春特有的花香气息的清晨,太阳抛下第一束光的时候,白桥便醒了。他穿着单衣,走到尚结着露水的微凉的院落中,采了一些草,然后去到马厩里给马儿喂了食。那些马儿们和他亲近得很,见到他,欢快地踢踏起来。

他把草扔到地上,有一匹马立刻把脸凑了过来,在他脸上蹭了蹭。他很开心,这是亲昵的表现,而整个梅山上,只有马才会和他如此亲密。

他一边轻轻抚摸着马的背,一边轻轻呼唤着它们的名字。他为每匹马都起了名字,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不敢说出口,怕被人听了笑话。

但他轻言轻语的说还是被人听见了,一个穿着和他相似的少年站在马厩外面道:“你叫那畜生什么?阿香,那是给他起的名字吗?”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白桥给他笑得满脸胀红,却不吭声。

那少年笑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笑了,板起脸道:“白师兄,今天可是试武之日了,你可莫要忘了我们之间打过的赌。”

白桥把头扭过去:“不会忘!”

那少年看着他,冷哼一声,走掉了。

他走后,白桥继续喂马,他心中有气,手中动作便加重了。那马儿感觉到了他的烦躁不安,于是也接连地烦躁起来,他立刻又安抚起着马儿来了。

忽而听到一个声音道:“你对他们倒是真好!”

冷不丁冒出来的陌生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立刻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又小又瘦的少年躺在马厩的最里处的杂草堆上。这少年他未曾见过,看他的服饰也不像是本门弟子——比起弟子,他更像是哪里来的乞丐。脸乌黑的,缀着污泥,衣服根本分不清是白的还是灰的,总之不像其原本的颜色,且像是被树枝撕裂了几道。他以连那匹叫阿香的马都要羡慕的悠闲姿态躺在草堆上,俨然已将那草堆当做舒适的床了。

白桥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梅山,你可知道?”不等那少年回答又道,“我不与你为难,趁着没有人发现,快下下山去吧!”

少年不答他,忽然坐起来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总欺负你?”

白桥不答他,于是又问:“他叫你师兄,他是你师弟?”

白桥仍旧不答。少年继续问道:“他说和你打赌,是要赌什么?”

白桥终于忍不住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来了!”

少年悠悠然道:“你若要叫便叫,又能如何?”

白桥见他丝毫不惧怕,像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禁暗暗称奇。原本以为是哪里的流浪乞丐误上了山,但是听他口气又不像。白桥盘算着是不是当真要叫人来比较好些。正迟疑不定间,忽听得少年又道:“你大可放心,那人并不是你的对手,放心大胆出剑便可。”

白桥微一沉吟间,再抬头,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此时晨钟已响,到了做早课的时候。白桥匆匆结束了喂马,向着后山练习场快步走去。他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奇怪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要对梅山有所不轨。若要将此事说出去,又怕人不信,毕竟口说无凭,那少年已没了身影了。他决心忘掉此事,将精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试武上。

前日里他趁众人休息之时偷偷练剑,被师弟肖仲有发现,讽嘲他说他无论怎样练,也终究是逃不过垫底的。他入门已有七年,这七年来有五年他都是垫底的,便是这两年新入门的,比他年纪小的都在他之上。他心知自己天赋不足,所以加倍努力。他比谁起得都早,比谁睡得都晚。他坚信凭他的努力,有朝一日总有出头之日。对于肖仲有的嘲讽,他早已听惯,也不理会。肖仲有见他没有反应,反倒觉得没意思,正要离开,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们打个赌吧!”

白桥问道:“赌什么?”

肖仲有道:”今年的试武,你若赢了我,我便帮你喂一年的马。你若再输给了我,就要帮我洗一年的衣服,如何?“

原来梅山弟子平日里除了功课修行外,每人还要分担一样生活杂务。洗衣服这等活总是落在最小的弟子上,肖仲有做了两年,早已不厌其烦,却等不到比他更小的师弟入门。白桥却是喜欢喂马的,在这梅山上,那几匹马便是他屈指可数的朋友了。他心想:“让你来喂马,岂不是糟蹋了我的马儿们?”

但他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还是答应了肖中有的赌注。但是对于他是否当真能赢,他心中并无把握。虽然他是师兄,又自负比肖仲有努力得多,但是天赋这东西却是横亘在他身前的一道山,无法轻易逾越。那少年断言说肖中仲不是它的对手,他又如何能明白这些呢?

早课结束后是用早饭的时间,早饭后试武便要开始了。白桥蓦地紧张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与肖仲有打那个赌了,他直觉感觉到自己必然是要输的。大师兄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紧的,放轻松!”

那是梅山二代弟子的首徒乔若千,是谁都知道日后必将成为梅山掌门人的。所有同代弟子中,大师兄是唯一对他好的。但是他对谁都好,这些师弟在他眼中并无差别,所以他的话并未给白桥带来多少安慰。真正使他镇定下来的还是那陌生少年的话:“放心大胆出剑便可。”

白桥于是出剑了。梅山是剑宗,它的开山祖师梅三河在当年也是有名的剑客,足以排得上前十的。他使得一套山河剑法走的是大开大合之路,看上去笨拙,但凭着他一身深厚功力,倒是饶有威力。若是无他这般根基之,却是很难学会,所以梅山后代鲜有出众者也在于此。那被梅山当作圣物的梅花剑,是梅三河妻子所使的。梅三河对他妻子敬若天神,但她去的早,婚后几年便因病归去了。梅三河睹物思人,把那梅花剑供奉起来,当作立派圣物,让后代弟子朝拜,不过是在纪念梅夫人。其实梅夫人生前也并不如何会使剑,那梅花剑于他,莫若说说是个装饰性的物事。

白桥左手捏一个剑诀,右手运力将那剑平平推了出去。肖中有以“挑”字诀抵了他的剑式后,又把同样的招式递了过去,使得较白桥轻逸灵动,但内劲不足。两人如此一来二去过了十几招,未见有输赢。肖仲有暗暗吃惊:“怎么这小子今年的招式要稳得多?”

其实白桥较他入门早十年,于梅山剑术上的造诣要远胜于肖仲有,内里修行也在其之上。只是他临变能力太差,肖仲有但凡使个虚招,他便先自乱了,是以每次比武总是输。这次他打定主意,无论对方怎样耍花招,他只是不理。而肖仲有的修行又却是未到家,实已占不到半分便宜。时间越久,倒是白桥越占上风。

于是这次轮到肖仲有焦急起来,他既不想洗衣服,也不想喂马。于是他暗中捏住了两枚铁石,那是他以备不时之需放在身上的。他本是带艺修行,他老爹也算是道上的人,只是会打暗器而已。他自知暗器品格低下,上不了台面,便萌生了学剑之意。只是他年事已高,不会再有人收他入门,便把希望托付在了儿子身上。他那手打暗器的手法,肖仲有的是学得熟练了,他于是趁着收剑之时把铁石子掷了出去。其实这一下力道不大,又未认准穴位,白桥若是置之不理却也无妨,但是他感觉到下方来风,便下意识地御剑去挡,这才发觉声音不对。一愣之间,肖仲有已欺进他门户,由此便是白桥输了。肖仲有收剑,拱手道:“承让了,白师兄!”

围观的几名弟子已喝彩起来,他们也已分明看见了肖仲有使了暗器,但他们都与肖仲有交好,于是都佯装不见。其时校场上虽有几名长辈在主持比武,但他们只关注年长弟子间的比试,至于这些小弟子们的比武由他们有各自裁定,并不关注。

白桥站在那里,愣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肖仲有道:“你作弊!”

肖仲有正色道:“白师兄,愿赌服输,你输了便是输了,又干嘛污蔑我?”

白桥道:“我没污蔑你!”

肖仲有道:“那你倒是说,我如何作弊了?”

白桥道:“你使暗器!我们这讲明了是试剑,你居然使暗器!”

肖仲有道:“你可有证据?”他方才已看清那铁石子被打飞了,是以不惧。

果然,白桥在地上找了半天,也不见了暗器的影。他又看向围观的弟子,他们都是肖仲有死党,料想是看见了也不会承认的。其中有一人甚至冲着白桥嚷道:“输了还不认账,真不要脸!”

白桥只感觉胸中血气上涌,再也忍耐不住,于是把剑一扔,扑倒肖仲有身上厮打起来。他力气本大,修为本高,再加上一股根本不知哪里来的怒劲,肖仲有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被打得鼻青脸肿。围观弟子惊得大叫,他们拉白桥拉不开,一个人跑去叫师父。不多时几位长辈连同众弟子全部赶到,把白桥拉开时,肖仲有已满脸是血。乔若千扶住他,忙命人取水和毛巾来。

梅山掌门,也是白桥的师父薛麟定扯住白桥的衣领,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阿桥!”

白桥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他怒气已消,又自知闯下大祸,害怕至极。若非被师父扯着,早已瘫了下去。

一名弟子道:“白师兄输了还不认账,污蔑小师弟使暗器!”

薛麟定问白桥道:“可有此事?”

白桥见他反咬一口,师长也未质疑,料想即便他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心中万念俱灰,害怕之情也去了大半,心想倒不如死了算了,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薛麟定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认了,便道:“你可知师兄弟之间相残是何罪?”

白桥仍然不答。薛麟定叹了一口气,对两名弟子道:“把他带回房间去!”

两名弟子正要依命,忽听得乔若千道:“师父且慢!”他本来正在照看着肖仲有,这时把肖仲有交给了别的师弟,走到薛麟定身前道:“师父,弟子认为先听一听白师弟怎么说吧!”

薛麟定素知他这位大弟子精明能干,便点点头。

乔若千于是走到白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柔声问道:“阿桥,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桥听见师兄的语气中颇有关怀之意,心中一酸,但还是咬着牙道:“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

乔若千正要再开口,忽听得一个声音从人群后响起:“既然都没有人相信你,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都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正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便有弟子喝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梅山?”

唯有白桥听了这声音耳熟,发现便是当时躺在马厩中的那个少年。

梅山那三名长辈却暗暗心惊,那少年是何时躲到那里的,他们竟丝毫未觉。

那三名长者中最年轻的一人上前道:“小兄弟打哪儿来的?来我梅山所为何事?”

他方才见他出手不凡,料想是名门之后,所以言语中还是颇为客气。

他言语中客气,那少年倒也客气了几分:“我不过区区一无名之辈,打哪儿来也无关要紧。至于我来这里……”少年把目光抛向白桥,“不过是为了他,你们若要欺他,我可不依!”

薛麟定望向白桥:“你识得他?”白桥连连摇头。薛麟定心中颇感奇怪,且不论白桥是否说谎,他自幼便在梅山长大,未曾独自下过山,如何与外人相识。便问那少年道:“你倒是说说,我们如何欺他了”

少年忽然把手中的树枝向前一掷,一样物事从地上飞了起来,恰飞回少年手中。少年把那东西捏在指尖,向薛麟定示意。薛麟定见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铁石,识得是肖仲有家传的暗器,心下便明白了八分。但是该怎样处理,却是犹豫不决。肖家在本地颇有权势,若置之不理,怕他们不依。

少年见他不作表示,心中不悦,道:“你们若是容不下他,我带他走便是!”说罢便来伸手来拽白桥。

那三人中的老二徐柏舟是个暴烈性子,此刻再也忍耐不住,怒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梅山岂容你来撒野?”说罢伸手向的少年臂下曲泽穴点去,少年手臂一弯,身子向下一滑,避了过去,又顺势绕到徐柏舟身后,作势推出一掌。徐柏舟三十年的功力,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即刻转身伸掌来对。掌推出后立刻又收了力,怕当真伤到这少年,于是掌内只带了两分力。哪知这少年只是虚招,手臂一晃便退到一边,徐柏舟扑了个空,心中暗暗诧异这少年身法怎这样快。待要再出招时已被薛麟定拦住了,薛麟定低声道:“莫要与小辈动手。”

其时少年已欺身至白桥身前,白桥下意识一躲,同时一左一右两柄剑伸了过来,拦在少年身前。这样一阻之间,白桥已被乔若千拉到一边。同时又有两名弟子持剑上前,四人成犄角之势,将他少年围在中间。少年身无兵器,手中仅有那铁石,忽而手腕一扬,将那铁石向东南角的弟子一击。那弟子横剑一挡时,少年已欺至身前,三柄钢剑在他身后,他浑若不知,一伸手便扣住了那弟子的内关穴。那弟子感到手腕一麻,剑已落在对方手中。少年将剑回身横扫,身后的三柄剑竟被他粘在一处,任何剑式都施展不出来了。少年暗运内力,同时长剑在手中转了一转,三柄长剑竟都已脱手。

忽听得一声轻叱道:“得罪了!”又有人提剑跃了过来,而他手中所持长剑,剑身通体莹白,剑柄上绣有一株梅花,却是梅山的镇山之宝梅花剑。持剑的便是那梅山的首徒乔若千。其时乔若千已近而立之年,梅山几位长辈自觉年老体衰,早已想将掌门之位传于他,所以已把梅花剑给了他。他此刻于剑术上的修为已不再几位师长之下,方才见那少年出剑已知众师弟无一人能与之匹敌,便是自己也无多少把握。但事关梅山声誉却不得不出剑,只能尽力而为。

那少年却不瞧他,只瞧他手中的梅花剑,心道:“这倒是宝剑!”他有心瞧那剑究竟如何,待到那剑招递到身前时,故意横剑去挡。两剑剑刃相交,少年手中长剑竟被一分为二。众弟子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都没想到本门宝剑原来是这般锋利。那少年也忍不住赞道:“好剑!”

乔若千脸一红,暗想:“我若仗着剑器之利,未免胜之不武。但若弃剑不用,我断不是他对手。”但见他手持一柄断剑,便停下招式道:“你另寻一柄剑来,我们再比。”

少年于是撇下了断剑,目光在教场上扫了一周,忽而见西边围墙下堆着几柄被众弟子弃下的旧剑,便走过去捡了一柄最破的来。那剑经了数年风晒雨淋,早已生了半边的锈,剑刃也有几处豁口。

众人见他这般托大,都是惊怒。乔若千也禁不住血气上涌,心道:“你也太过将我梅山看得一文不名了!”出手再不迟疑,把他二十年所习得的梅山最精妙的剑术使得淋漓尽致。

乔若千已有数年不参与本门试武,众弟子如肖仲有一干新入门的都未曾见过他使剑,此番见他身形灵动飘逸,剑术精湛,不觉纷纷喝彩。反观那少年手持一柄破剑,却似乎只守不攻。但他守得极严,虽处颓势,却无论如何也攻不破。这是众弟子眼中的情况,但乔若千眼中却是另一番感受。他只觉得自己剑锋所抵之处都无所依凭,像是探入细棉的水里,每出一分力都被莫名消掉了。时间愈久,这种感觉愈加强烈,所以他表面上身处优势,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三名长者围观中也是纳闷。二人到了三十余招后,薛麟定忽而心中一凛道:“若千,撤剑!”

乔若千依言便有收剑,却发现那剑竟已不受己身控制,竟像是被深海吸住了一般。那剑在手中仍然在动,剑式似乎仍是他所使的剑式,但与其说是他手持剑在动,更像是他的手被黏在了剑上。

少年轻轻叱了一声:“松!”梅花剑竟已脱手,稳稳落入对方手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一瞬间鸦雀无声,乔若千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薛麟定示意他下去,才默然退到后面。

薛麟定面向那少年道:“小兄弟可否姓苏?”

那少年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薛麟定冷哼一声道:“既是衔月山庄的少公子,那就请便吧!我梅山区区小门小派,如何敌得过衔月山庄?”

此言既出,众人皆惊,万想不到这个状似乞丐的衣衫褴褛的少年,便是衔月山庄的公子苏棠。原来苏棠方才所使的剑招,便是衔月山庄赖以成名的剑法“无为”。其妙决在以退为进,以浅为深,以柔为刚。初时以守为攻,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游刃有余。一边紧守门户,一边观察对方剑式,同时设下陷阱,将对方一步一步诱下自己铺下的阵里,进而将彼剑为己所用。

习得此剑需要极高的天赋,衔月山庄百年能掌握此剑法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当代衔月山庄门内,也不过苏庄主一人有此天赋而已。

传言苏庄主未婚,却有一子,而此子天赋竟还在衔月山庄历任庄主之上。是以薛麟定拿言语试探,果然便是眼前的少年。但衔月山中的少公子何以和自己门下那不成器的小徒有所关联?薛麟定却想不出。白桥年纪虽小,入门却久,自幼便在梅山长大,他是梅山上代老掌门故人的后人,因家族遭变故,所以梅山代为抚养。他资质平平,本不是习武的料子,老掌门在世时又对他过分溺爱,他的性子又有些孤僻乖戾,与众师兄弟相处不善,时有纷争,薛麟定对他本就很是头疼。

他在心里盘算,这少年既是衔月山庄的人,他若要带走白桥,由他去也未尝不可。若能入得了衔月山庄,于白桥也算是奇遇一件了。若非如此,今日之事,怕也不能善了,只是不是白桥本人意愿如何?

方要询问,忽听苏棠冷哼一声道:“我便是我,衔月山庄是衔月山庄,有什么关联?”

说罢便要拉过白桥便走,忽听了徐柏舟道:“慢着!你要带他走可以,梅花剑留下。”

“梅花剑?”苏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从乔若千手中夺来的剑随手被自己塞进了怀中。他从怀中取出那柄短剑,细细端详,心想:“原来这便是梅山镇山之宝梅花剑,果然是好剑!”

徐柏舟见他似无归还之意,森然道:“若不留下此剑,你休想下山!”

苏棠对这剑本无多大兴趣,衔月山庄剑法本也不依托好剑。但他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最受不得别人威胁。当下便把剑又收回怀中,昂然道:“我偏不还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留下我!”

徐柏舟怒中出手,苏棠即刻闪躲。徐柏舟心想那梅花剑是我梅山之宝,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这小子携了而去,是以出手再不留情。他掌风凌厉,所至之处携风扬沙,众弟子纷纷后撤。苏棠也不与他交手,只是一味闪躲。他身形灵动至极,虽衣衫褴褛,却有一股翩然飘逸之气,看得白桥不禁心生向往起来。

薛麟定见师弟连出数掌,苏棠固然不敌,却也伤不得他分毫。若他师兄弟三人联合出手,固然能强留这少年,他梅山声誉扫地不说,衔月山庄也不会善罢甘休,便喝领徐柏舟退下,对苏棠道:“我梅山不敌衔月山庄,你去吧!”

苏棠怒道:“我早有言,我是我,衔月山庄是弦乐山庄,莫要相提并论!”

薛麟定便道:“你方才分明以衔月山中的武功赢了我梅山弟子,怎能无关?”

苏棠便道:“那不算,我们再比一场。”

薛麟定道:“那可以,但你不能使衔月山庄的武功。”

苏棠道:“我不使便是,使了便算我输了。”

薛麟定道:“输了又如何?”

苏棠道:“把剑还你便是。”

薛麟定见他有恃无恐,反而惊疑不定,莫非他当真身怀他技?值此当口,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试。回头问乔若千道:“千儿,还可一战吗?”

乔若千便上前道:“可!”他手中配剑既已被夺,便从师弟手中借了一柄长剑来,对苏棠道,“苏公子承让了!”

苏棠持剑却忽然愣住了,薛麟定眼望便知他确实不会其他武功,心想:“这少年武功虽高,却也当真好激。”便道:“苏公子若要认输,我们也不为难你,阿桥你仍可带走,梅花剑留下便是。”

白桥心想:“原来师父师叔们早已嫌我不中用,想把我撵出门去,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初时苏棠突然出现,要带他走,白桥还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多管闲事。后见他使一柄破剑打败了大师兄,又听说他竟是衔月山庄的少公子,又是惊羡,又是自惭。但他师门情深,并不想当真离开。待听得师父师叔口中只言及梅花剑,丝毫不想留下自己,心凉了大半,便生了去意。于是他从师兄弟间走了出来,对苏棠道:“我们走吧!”

乔若千惊讶道:“小师弟,你当真要去了吗?”

白桥听他口中有不舍之意,又犹豫了,他心想:“不论别人待我如何,师兄总是真待我好的。”

乔若千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师兄不要管他,他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又有何里面留在梅山?”

白桥心想:“不错,既经今日之事,自己只怕在梅山依然无容身之处。”于是那一点留恋之意便也断了。”

但是眼望苏棠却似乎在沉思之中,对白桥等诸人的话都状若未闻。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悟到了什么,猛然惊醒了,对乔若千拱手道:“请吧!”

白桥只得退到一旁。

乔若千再次施展梅山剑法,苏棠仍手持那柄破剑来挡。几回合后,乔若千不禁心惊,其他弟子连同白桥在内,不觉都是一惊。那苏棠所使赫然竟是梅山剑法!眼见他一招每一式所使皆与乔若千相同,却又较乔若千快了一倍。

徐柏舟不解,问师兄道:“怎么回事?他怎会使我梅山剑法?”

薛麟定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此子天赋,世所罕见,我等今日是彻底败了!”

徐柏舟仍旧不解,薛麟定已然看得明了,苏棠所使剑法本是在前一轮与乔若千交手中习得的。衔月山庄剑法以守为攻,很容易亏得对方所用武学,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对方武学融会贯通,足可成为百年难得一见之奇才了。

初时乔若千还仗着剑术的熟练占了上风,但是后来苏棠的剑速越发得快,众人竟是看得眼花缭乱,乔若乔也渐渐觉得吃力,直到长剑再次脱手而出,竟是又输了。

苏棠望向薛麟定。薛麟定一挥手道:“我们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你们自去吧!”

苏棠持剑拱手道:“承让!就此告辞!”

说罢携了白乔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又顿足道:“贵派宝剑,十五年后,自会归还。”

薛麟定闭口不语。众弟子便眼睁睁望着二人下山。待他二人走远后,忽有一弟子愤然道:“假惺惺!”

薛麟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无人敢言语了。

乔若千上前道:“是弟子无能,以至今日失了梅花剑,甘领受罚。”

薛麟定拍了拍他的肩,道:“失了不打紧,凭自己本事拿回来即可。”这不单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是期望,只是这期望没能成真。自那日起,苏棠名气日盛,逐渐有了“武林第一奇才”的美名,及至乔若千继任梅山掌门,他始终记得师父的话,却从无勇气当真去讨回梅花剑,直至十五年期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