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宓韶问我:“刚刚,你是不是有些被我吓到了?”
我正从背包里掏手机,听到了她的话,我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把书包的拉锁拉开又拉上。
“是有点,不过我想,你不至于真的就想从那里跳下去吧!”
“我是不想的,不过有的时候,莫名地就会有那么一种冲动。站在天桥上,有从天桥上跳下去的冲动;站在二十多层的阳台上,如果是露天的阳台也会有跳下去的冲动;看到厨房的刀,我也有用那把刀来自残的冲动。不瞒你说,方才我们坐车上山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象着我们坐着的这辆车一个打滑,翻下山崖,我甚至构思了几种它折下去,在山坡上翻滚,落地的情景……”
我面对着她发呆了有几十秒,终于想起我是要拿手机,便又把书包的拉链打开。
“你没有真的尝试过吧?”
“目前还没有,那只是一种冲动而已,一种自毁的冲动。到目前为止,意识和自控力都会发挥作用,那些冲动型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不会停留太多时间。但是最近呢,我时常就会发现自己会陷入一种无意识状态,我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好像在梦游一般,不过一般也就持续几秒,多的时候也就几十秒。但是这几十秒的时间,对旁观的人来说,是几十秒的时间,但是在我自己看来,那更像是不存在的时间。”
不存在的时间……
宓韶说的话,我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了,我的意识里也没有对它做出任何反应。我机械地把mp3和耳机翻了出来,递给她一个,另一个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宓韶坐在里侧靠窗户的位置上,她看着我,露出若有深意的一笑。用下巴托住头,倚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
下山后,我们找到了预定的第二家酒店,办好了入住手续。下午四点,若在冬日里已是黄昏,这个季节里,阳光依旧热烈。我们都觉得有些倦了,便先在客房里小睡了一会儿,才出门吃饭。再出门时,太阳已接近地平线,天与地相接之处是渐变的灰红。
宓韶说,她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店的冰镇冷面很好吃,便赶去吃冷面。日头沉了后,六月的将夜仍有些微凉,山脚下常有风。我们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吞下去半碗冰镇的面,禁不住又把厚衣服罩在了身上。走出店面后,看着路上的行人都是短袖单衣的,只有我二人一个裹着羽绒,一个捂着防风衣的,我们相视一眼,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笑得热了。宓韶问我:“你吃饱了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太酸太冰,吃不下去。”
我们便又寻了个烧烤店,撸串喝啤酒。
宓韶一边熟练地向我的玻璃瓶中倾倒啤酒,一边问:“你喝酒么?”
我撇撇嘴:“你都给我倒上了,还问?”
“我倒是倒了,你也可以不喝。”
她给我倒完,又给自己倒上。两杯倒的非常均匀,泡沫均占三分之一。
“你这么熟练,工作中没少喝吧?”
“哪有!工作中,即便是应酬我也很少喝的。我们公司就这点好,对女性还算尊重,从不劝酒。我是自己喜欢,兴趣之一就是酿酒,各种花果酒,手到擒来。”
“你自己喝么?”
“自己喝咯!我觉得喝酒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儿,非要绑到社交场合上才很奇怪呢!我就喜欢一个人的夜晚,在阳台上放一张小桌子,就着月光,放着音乐,静静地喝酒,静静地想着心事。酒精微微上头的时候,人处在半梦半醒间,思路会非常开阔。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工作上,平时想不通的事情,可能就忽然间,豁然开朗了……你一个人住么?”
我点点头。我租着一个三十平米的小户室,挤是挤了些,但胜在安静。
“那就好!一个人很好,可以做很多事情,无人干扰。”
我觉得她是微微有些醉了,话比以往多了许多。两颊也微微泛红了,像略涂了一点腮红似的,红倒红得自然。
“以前我倒是觉得两个人的生活和一个人没多大差别,直到结了婚后,才发现还是一个人的生活更惬意。”
“你结婚了?”我略有些惊讶。
“结过,离了!”她淡淡地说道。
从烧烤店出来已是九点,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我们打消了去温泉的念头,直接回房睡觉了。我因为酒力和尚未褪去的疲惫感,脱了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下了。宓韶仍是坚持着洗了漱。
半夜醒了,发现窗帘没有关严,洒在我床上一道白的。我起身去了趟厕所,回来感到睡意全无了,就钻进窗帘的后面,望了一会儿月牙和星星。如今在都市,星星已是罕见的了。长白山山脚的月不见得和其他地方的月有什么差别,星星倒是亮得很。一眨一眨地,若是不闭眼直勾勾地盯望着,还有新的冒出来。
“你也醒了么?”
在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的低沉的人声惊得我一个激灵,就差跳起来了。我一回头,发现另一张床铺上,宓韶也醒了,睡得蓬松松毛茸茸的头发散乱在松松垮垮的睡衣上,在月光和星光的映衬下,真有种电视里女鬼的感觉。
“本来还半睡半醒的,被你一吓,彻底醒了!”
我看不清宓韶脸上的表情,只见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跃起,走到我身边,陪着我看了一会儿星月。
“这儿看不好,你若想看,我给你找个地方。”
宓韶叫我拿上泳衣跟她走。凌晨两点,酒店的室外温泉居然仍旧开着门,也有人在,不过算上我们还不足十个。
我们换好衣服,也没有冲淋浴,只用凉水掸了掸身子,走去了室外的温泉,找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让身子彻底没入热水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半躺着,把头贴在岩壁上,仰头望着星和月。
夜寂静地有些骇人。我们谁都没有出声,好像一出声,连着声音和人都会吞没了似的。
直到宓韶悄悄在我耳边道:“你闭上眼,听,什么都不要想地听。”
说罢她合上了双目。我也闭上了眼,用了几分钟,将脑海中缠绕着的东西尽数剔除出去。
夜真的是静的么?
不是。
都听到了什么?
风的声音。
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虫子的低鸣。
水轻轻流动的声音。
我曾经在家的时候尝试过,在灯火尽灭的夜里闭上眼,冥想。让平日里不自觉被屏蔽掉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我听到了些什么?
只有四处涌动的电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