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天池边

闹钟响的时候,我变成了男子,正在和宓韶谈恋爱。我们坐在床上拥抱,她的手指在我背上轻轻地游动,口中说着:“你要是女孩子该有多好呀!”

我听到这句话就醒了。时间是早上六点零四分,闹钟已连续响了五分钟。窗帘被掀开了一半,阳光已射了进来。另一张床上已不见人影,宓韶正在洗漱。

我把闹钟关上,起床把衣服穿好。宓韶已洗漱完毕,换我进去。简单洗了把脸,刷刷牙,便出了房间。到前台把房退掉,然后打了个车去车站,赶上了六点半前往长白山的大巴车。

车程两个小时左右,我们用在车站买的牛奶和面包作早餐。一路没怎么交流,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途中我拿出个小型mp3,问宓韶要不要一起听。

宓韶从我手中接过mp3,轻轻抚摸着。

“这古董级的东西,也亏得你有?”

“这也算古董!那我家的CD机岂不成了化石了?”

说完我们都笑了。我们一人插了一个耳塞,边听音乐边望着窗外发呆。耳机里放着John Grant的《Grey Tickles, Black Pressure》。

这个mp3是我大学时买的,七八年的历史,说是古董其实也不为过。当一个手机足以包含万千,mp3是既过时,又多余的。然而我喜欢。

就着音乐,两个小时的车程也过得极快。下了车,买了门票,还要再坐40分钟的车到山顶。

“不坐车不行么?”我问售票员。两个小时的大巴已经坐得我有点想吐了。

年轻的售票员瞪了我一眼:“没有人行道可上山!”说罢把票连着找回的零钱摔到了我面前。

“不舒服么?是不是晕车了?”我买完票回来,宓韶看我脸色不太好,如此问道——因为昨天的饭钱是她付的,我便付了今天的票钱。

我摇了摇头道:“还好!不过是有点晕车。一会儿还坐四十分钟的车到山顶,可够受的,我们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反正时间还早。”

我在售票厅侧面的台阶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宓韶去买了两瓶矿泉水。不到九点,停车场上的停车位已被占了大半,这刚刚六月而已,还未到长白山旅游的最旺季。

宓韶回来后,喝了口水,我们便去大巴泊车处排队。

“我刚刚听到人说,山上还有雪,风很大,气温还不到十度。你的衣服带的够厚么?”

“够厚,”我轻轻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包,“我这可是羽绒服!”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够有远见的!”

排了二十分钟左右,排到了车。上车后,我们仍旧一人一个耳塞听音乐。音乐放到了磯村由紀子的《草原の涙》。

宓韶道:“你这音乐听得够杂的了,什么都有!”

我说:“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听FM电台广播,广播什么音乐都放,我就什么音乐都听。好听的不好听的都听了。”

“也是,现在听以前的老歌,不论好听的不好听的,都会有怀念之感。”

车子正绕着盘山道急速地行驶,车身摇摇晃晃,有种漂移的感觉。

我想起高中在外地上学,一个雪天,坐了个小巴车回家。半路上,车子一个打滑,从路边的护栏冲了下去,侧翻到路边的田地里去了。好在街道与田地的高差只有几米,雪又很厚,多数人,连同我在内,都只受了轻伤。然而,一个女人捧着她受重伤男人坐在雪地里哭喊的情景,我至今仍旧难忘。

那天车子在雪地上摇晃翻滚时的情景,同这车子漂移的感觉很相像。我很担心,担心这个车子也会一不小心打滑冲出护栏,侧面可是真正的悬崖。护栏上每到转弯处又都有摩擦破损的迹象。这更加重了我的担忧。

有多少车子曾从这里翻下过呢?

我看了一眼宓韶,她正一脸轻松地享受着音乐和旅行。看样子磯村由紀子也是符合她的口味。

到了山顶后,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车门一开立刻感受到了丝丝的凉意,还在路上的时候便看到了山坳里的积雪。我立刻将薄羽绒穿上,宓韶则穿上了她的墨绿色的Jack Wolfskin的防风外套。

“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呀!”

“是么!我倒是觉得有点冻腿呀!”裹在羽绒服中的身子倒是足够暖和了,就是下半身未免太单薄了。

“走吧!还有1442层台阶要爬,爬完就不冷了。”

我们于是开启了漫长的爬台阶的征程,不过这比长城要容易的多了。爬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开始气喘,腿也微微酸痛,于是停下来稍稍歇息一会儿。宓韶看起来比我自在的多,丝毫没有疲乏的样子,她从包里取出矿泉水递给我。

“你不经常跑步是么?”

我点点头:“三年前跑过一阵子,膝盖伤了,就不再跑了。”

“旅游是需要体力的,不经常锻炼可不行哦!”宓韶悠悠地说着,拧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喝了两大口。

“我也想呀,但是这样子爬楼梯膝盖都是会疼的。”

“可以稍微做一些力量训练,用不上很多时间,体能就会强很多的……不过你的背包也是很重的,要我帮你背一会儿么?”

我摇摇头。稍事休息后,继续前行。

因为爬楼梯产生的热量消耗,身体也不冷了,被羽绒服裹着的上半身也觉得热了。

还剩几十个台阶的时候,宓韶一口气冲了上去,还不忘回过头向我挥挥手。我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单反相机,迅速拍了一张她挥手的相片。

待我也结束了这1442层台阶的征程的时候,宓韶立刻跑过来看我拍下的照片。

“嗯!技术不错嘛!”

我晃了晃沉重的相机道:“没什么特长,只剩这个了!”

我们继续向天池口出发。遍地都是枯黄的草,只有零星处抽出了细细柔柔的嫩芽。这里的时间与外部像是隔离的,外面的春已然褪尽的时候,这里的春才刚刚开始,恰处于冰雪尚未消失殆尽,万物缓缓复苏的阶段。不过用不上多久,到了学生的暑假时间里,应该就化作一片绿的了,再缀以星星点点的黄白小花。

春总是匆匆的,来的快,去的也快。

天池就在前方了,四周围了一圈的人,远瞥不见,只能近望。

我们绕了一圈,寻到了一个缺口,立刻填了上去。

好一片澄澈的蓝啊!蓝得纯粹,蓝得深沉,蓝得没有一丝的杂质!这里没有广博的天地,没有飘渺的风韵,只是纯净,澄澈和安静。没有风,池面也没有一丝微波,更没有俏动的涟漪,它整整齐齐的,平得像一面镜子。它又是这般的沉静,周遭人群的热情,喧嚣,躁动,都对它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他始终那般安安静静的,像一个历经百态的贵妇人,任你外界如何骚动,我自泰然处之。

我在她的沉静里,读出了一点佛的韵味。有多少人名人隐士,历尽千辛万苦,耗尽数年的修炼,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安稳平静呢?

世界太吵杂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居匿于世界的一角。

长白山便在这世界的一角,对古人而言,她的偏居有种神秘的意味,总是引出无数的传说与幻想。

长白山,长白山,常年是白色的山。一年十二个月,差不多有十个月由积雪覆盖着的山,亡灵幽魂之山。也许就是由于她的白,她的冰冷,她的纯洁才孕育出这般宁静纯粹的蓝吧!

我想不出更多的语言来形容我的感受。如果我是作家,应该能使用许多语言来描绘吧!只可惜我的工具只有手中的廉价单反相机。

我手持单反拍照的期间,宓韶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感慨,没有兴奋的言语,更没有像其他游人那样拿出手机来疯狂地拍照。她就站在那里,即便周围都是人,却如形影单只般地俏立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天池里沉静的水,没有表情地沉静地望着。

她在沉思些什么呢?

我拍了许多照片,效果都不尽人意,暗悔没有把三脚架带过来。

而这时宓韶却像是被天池吸引了一般,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直走到天池边缘被麻绳拦住的地方。这拦截设置的极为简陋,有不少人从绳子下面钻过去拍照,周围也没有工作人员看管。眼看着宓韶像是要突破“束缚”而去,我连忙拉住她。

“干嘛去,前面太危险了,这里也看得清楚吧!”

宓韶回过神,愣愣地看了我两秒,而后突然清醒了一般,笑了笑道:“正好,给我拍张照吧!”

然后她一掀绳子,从下面钻了过去。我看她站的位置太危险,忙喊她走近些,她也不理,口中只说“还好还好”!

我无奈,只得端着相机,拍了两张侧写。宓韶方走回来看了。

“嗯,好看是好看,总觉得没有方才在台阶那里拍得那般自然了呢!”

我说:“摄影会同时反应摄影者和被摄影者的心态。方才我太紧张了,所以就没有拍好。你要是走近一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宓韶顽皮一般地吐了吐舌头。

“我都没怕,你怕什么……算了!这张我不满意,再拍一张!”

我们就在绳子内又拍了几张,直拍到她满意为止。宓韶又问要不要给我拍照,我说不要。

“一旦习惯了作为摄影者的存在,就不会喜欢成为被摄影者的。”

宓韶翻了个白眼:“你是担心我拍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