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小木屋里喝酒

今天的行程比前几日结束得早,许是耗在路上的时间少了。我们赶在黄昏前到达了住宿歇脚的地方——一个很小的小城市,或者说,更像一个镇子。住宿的地方也不是连锁酒店,而是二层楼高的民宿,带一个小小的院子。

宓韶东看看,西看看,转了一圈后,对我说:“我喜欢这里!”

那时我们正站在院子里,等司机办完入住手续。一只呆头呆脑的麋鹿悠哉悠哉地从院子里横穿而过,不久就有个工作人员跑了出来,半哄半推地把牠撵回了巢里。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最边角的地方,房间的格局像是一个阁楼,屋顶矮,空间狭小,但该有的东西也都有了。侧边有一扇小窗户,我推开窗户向下一望,两只麋鹿正仰头望着我——原来麋鹿的窝就在这里,只是已分不出哪一只是刚刚偷跑到院子里的那一只了。

我们稍事休息,便去到了院子里。打从我们一进这个小城市起,天就再次阴了下来。此时还零星地下了点雨,因此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聊天。

“你刚刚有没有闻到木头的香气?”宓韶问我。

我摇摇头。

“这里也算是根河有名的民俗了,俗称小木屋,不过小木屋也不只这一家,也不知是这个地方如何发展起来的特色。他们的房子都是纯木质建的,所以也只能在夏天居住。不过这原本也就是为了游客建的,旅游旺季以外都是闲置的。”

在路上的时候,司机说,根河是中国的冷极,冬天最冷的地方能达到零下五十度。

“我从小就梦想自己能有一间这样的木质小屋,一个人在山里生活。”

“那冬天烧炉子不容易着火么?”我好奇道。

宓韶笑了:“也是!”

“我从小就容易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或是想象着自己一个人走遍山川大海,看遍天下万物;又或者是归隐田园,找一片风景至美的地方,亲手建造一个小屋,像梭罗那样,早起,自食其力,享受孤独。可是这些都只是想象,我甚至没有产生半点念头去尝试。除了初中那几年因为我爸爸工作原因的去外地生活了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跳出过我现在所生活的那座城市。出生,成长,读大学,工作,一直维持在原地。我一直过的都是最现代的都市生活,甚至早早地结了婚……”

“你觉得你的婚姻生活不幸福么?”我觉得是时候去试探了,小心翼翼的。

她把背靠在木质秋千的靠背上,头偏侧着,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觉得,生活就是一种状态而已,没什么幸不幸福的。幸福……更像是人为强加的性质,就跟所谓的‘人生的意义’一样。”

“那你……”

“我只是觉得和他有些合不来罢了!”

我正耐着性子打算深入试探的时候,司机来找我们吃饭,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了。吃完饭后,宓韶让司机把车停在市里最大的一家超市的门口,宓韶下车买了瓶红酒。

“我想,我们住的那家民宿里,应该借得开瓶器吧!”宓韶钻进车里,面对司机略显惊诧的眼神道。

我们回到旅店,向旅店的老板借来了红酒的开瓶器,顺便还借来了两个红酒酒杯。

“如果今天是晴天,能看到月亮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了!”

我算了一下,今天恰好是阴历十七,如果月亮出得来,将是很美的月。

“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管他呢!”

我们把各自的身子缩在两个小小的沙发里,把电视打开,调到一个唱歌的综艺节目——这样对我们谈话的干扰不会很大,把红酒倒进红酒杯里醒着。

“你是不看电视的吧?”

“我们租房子的,哪有电视可看呢?”

“现在又不是从前!看电视非要有个电视不可的,手机呀,电脑呀,不都是可以的么?”

“哦?不看!”

宓韶呷了一口酒,以确定它是否醒到了时候。

“还差一点……我不爱看电视剧,也不爱看综艺节目,但我喜欢看电影,不过我喜欢去影院看,不喜欢在家里用电视看。他呢?什么都看,但最喜欢看综艺,尤其喜欢那看情感类的综艺节目,一般而言,我觉得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看的那种……”

“我在婚前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我觉得也无妨,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和癖好……如果他没有干扰到我的话。我甚至还觉得他的喜好蛮与众不同的,和一般的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但是呢!他在客厅里看电视,总是把声音开得很大,我们的房间并不隔音,我躲在卧室里关着门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电视里常有人在哭,甚至在喊,在嚎叫,让我觉得很吵,很烦躁,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看书。”

“我们为此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历。我让他把电视小点声,或者干脆静音;他让我戴上耳塞,或者出去看书。我说他打扰到我看书,他说我打扰到他看电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突然对这个事情感到很好奇。

“很简单!在大学里,我们同一个学校,他是大我一届的学长,我们在同一个社团。这个社团很有意思,名字就叫‘杜康社’,听到这个名字,你应该就能明白它是做什么的了吧?”

“酿酒协会?”

“准确说是‘品酒协会’,但我们对外声称是‘酿酒协会’,毕竟一群大学生整天研究怎么喝酒不好听,但是‘酿酒’就不一样了,听起来就文艺了些,我们又是农业大学,研究这个也不算偏离专业。你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社团么?”

“没有!”

“没有么?像是‘摄影协会’,或是‘历史学会’一类的,没有过么?”

“没有。”

大学时,我意图只在避开人群,又怎么会参加社团呢?

“好吧!我们社团人不多,不到十个人,他是社长,领导能力很强,又不乏书生气息,学习成绩也很好,我可以说是被他吸引住了。”

“你们就在一起了?”

宓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心思的,但我们确实拖了很久,直到他大学毕业之前,我们才在一起。”

“他去工作了?”

“嗯,他的成绩是可以保研的,但是没有读研。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继续读书,他说他想早一点进入社会。他毕业了也无妨,我们还是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休息的时候还是可以约会,只是我们见面的时候,反倒是比没在一起的时候少了。”

“这样过了一年,等我也毕业了,开始工作。我们就见了家长,然后订婚,结婚。结婚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两年。而这一切又太过顺利,顺利地让我觉得有些无趣。等我们结婚后,我才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他的喜好,他的癖好,他的优点,他的缺点,我丝毫都不了解。”

“我们之间时时产生冲突,而他又是个特别要强,甚至死要面子的人。他做什么事情都凭着自己的喜好,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这些你在恋爱的时候,没有发觉到么?”

宓韶摇摇头:“人在恋爱的时候,头脑很难保持清醒的。你会情愿把他当作你眼里,你期望的那个他,而看不到真正的那个他。我们婚前没有同居过,相处的时间又很短暂,只能看见他伪装的一面,看不见他真实的一面。”

“所以你们就离婚了?”

不知不觉中,宓韶酒杯中的酒已经下去了一半,而我的还丝毫未动呢。

“这些都是日积月累的问题,但不是最终的导火索。”

宓韶白色的脸颊有些微红,目光也有些迷离了。

“导火索是孩子的问题。”

“孩子?你怀孕了么?”

“没有!我才刚毕业,刚刚开始工作,我不想这么早就怀孕。所以行房事的时候,我都坚持要他戴套,他自然是不愿的。我们因为这个也产生了不少冲突。但我的态度特别强硬坚决,其他的事情,有时我会让着他,但在这个事情上,我是坚决不妥协的。”

“过了几天,她妈妈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想生孩子。我说我才刚刚毕业,我的事业才刚起步,我不想这么早就生育,我怕耽误我的工作和事业。他妈妈说,女人要什么事业,他们家条件也不差,我不用上班,在家里照顾孩子就行了。我说,我不要,我要工作。他妈妈就生气了,她说早知道我是这样,他们家不会要我的。”

宓韶身子斜倚在沙发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要就不要!谁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