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后,我坐上了去往松江河的大巴。在那里和坐飞机而来的麦当劳女孩儿会合。大巴车到站时,她的飞机才刚刚落地,我便在车站附近找了家果汁店坐着等她。本来想找一家麦当劳,但是这附近似乎没有麦当劳。倒不是说我对麦当劳有什么执念,只是如果能延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会有一点点浪漫感。
小镇不比大城市,没有那么多用以打发时间的地方,更没有那么多闲坐着打发时间的人。小店里的人也都是买完饮料便去了的,独我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观望着窗外一个接着一个拖着拉杆箱行走的人。
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女生,拖着的有她半身高的拉杆箱的轮子卡到了砖缝里,费了好大劲才拖出来。女孩儿穿着长裙半跟鞋,画着精致的妆,戴着一副墨镜。把拉杆箱的轮子从砖缝里解救出来的过程让她出了很多汗,额头成了渐变色了。她注意到了我在看她,隔着窗子瞥了我一眼,走掉了。
“她是打算穿成这样子去爬山么?”我寻思道。
她的拉杆箱则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同样一个精致的女孩儿,任何场合都能维持住妆容和服饰的精致,让我羡慕不已,只是宿舍有些邋遢。每次从家返校我都能见到她拖个和她弯下身子一样的大箱子,费力地爬楼梯。箱子估计被塞得满满的,每爬一个台阶她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喘几口气——只能怪我们的宿舍太老,没有电梯吧。不过我总是拎着空空的皮箱一口气跑到二楼,也没觉得有多少不便。
等了一个小时,女孩儿还没有出现。估计是飞机晚点了,无妨,我早已习惯了等待。我在上一个城市的生活的时候,曾经约过别人一起出门,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她三个小时,也未觉得如何。只是自那以后再不和人一起出门。这是那之后的第一次。
我从双肩包里掏出电子书,正打算读两页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拍了我一下。扭头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我身旁。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女孩儿半撅着嘴,笑嘻嘻地说。
我眯着眼,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是那天在麦当劳和我打招呼的女孩子。只是肤色略黑了些,额头上还有两处不甚明显的痘印。
“不好意思,我记性差,还有些脸盲。”
“看出来啦!”她一手拎起了我的双肩包,跨在了自己的肩上,“走!吃饭去吧……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呀,这么沉?”
“没有什么呀!就是相机,电子书,遮阳伞,保温杯,衣服,洗漱用品……哦,还有个笔记本!”我从她手中抢过双肩包。
“真麻烦呀!我就带了一件外套,山上会很冷的!”
她穿着平地运动鞋,走得很轻快。还有烂大街的白色T恤,牛仔裤,小巧的双肩包,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相称,丝毫不落俗。
我们一起去吃了烤肉,还喝了一点点的酒。我由此知道了她的名字:宓韶。
“有些瘪嘴吧?”
“哪有,很有古韵的名字呢!”
“可能因为我爸爸是酷爱诗词的吧,家里堆了很多唐诗宋词的书!我却是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近现代的作品,尤其是存在主义文学,像加缪,托夫妥耶夫斯基。你看过么?”
我摇摇头:“听说过,没看过!”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书包里还有一本《局外人》的小册子。”
“你还说我带的东西多,你连书都带了!”
“很薄的一本啦,不沉,带着很方便。飞机上也需要打发时间的吧。不过你是对古文感兴趣的吧,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的文言文就很好。”
“还好,我现在是喜欢读些史书。”
“像《史记》一类的?”
“像《史记》一类的。”
她没再追问下去,谈话到此停止。以前和别人谈起我喜欢历史的时候,要么会被追问喜欢什么时候的历史,如果碰巧对方也是一个或半个历史迷,则更是要大谈特谈起自己喜欢的历史。但凡遇到此种场合,我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
我不擅长与人聊天,聊天的内容多数激不起我的兴趣,便不愿多说,更懒于听对方的大谈特谈。往往都是别人问一句,我回答简短的几个字,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愿意与我聊天了。
宓韶看起来像是个活泼开朗的外交型女孩儿,没想到话也不多。我们更多时间里是安静地沉默地吃。
吃完饭已是傍晚,便去了事先定好的酒店。明天要早起坐大巴车去长白山,今天只是在这里聚合歇脚而已。只是时候尚早,在酒店安置好行李物事后(就两个小包裹,其实也没什么可安置的),宓韶便提议要不要去泡个温泉。
“不用走远,酒店就有,不过是室内的,场地小一点。明天我们换到山脚下的酒店,那边有室外的,时间也充裕,可尽情玩儿到很晚。只是明天要早起的,今晚还是早睡些的好!”
我点点头,没有任何意见。酒店都是她预定的,行程也是她安排的,我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乐得清闲。
泳装我是事先已备好的,而她的小书包里真的只背了一件防风外套,从酒店的小商品店里新买了一套泳装。
“不愧是有钱的女孩子!”我心里默默地想到。诸如“泳衣又不重,为什么不事先买好带来,何苦在这种地方当大头”的话我是不会问的。懒于问。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
更衣室里,我一边更衣一边观察她的身体:整体的肤色要较一般的亚洲人还要黑些;身材很匀称,既不过胖,又不过瘦;胳膊和腿部有明显的肌肉感,看得出不乏锻炼,小腹略有一点赘肉,整体还是平坦的,隐约可见两道曲线。
观察地太过仔细以至于她都穿好了,我才刚刚把衣服脱下。把深蓝色的比基尼穿好后,她用一根皮筋把头发挽成个髻子,冲着我微微一笑道:“我先去洗个淋浴,你慢慢来,不急。”
我望着她穿着比基尼,后背直挺着,迈着平稳而又自然不做作的步子走向浴室的背影,油生出一股嫉妒暗恨之感。暗恨什么呢?暗恨我不是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还是暗恨我不是个男的?
在近四十度的水池中缓缓坐下后,全身的细胞都在肆意且惬意地扩张舒展——要是家里能有个浴缸该有多好呀?我这么梦想着许久,可惜就是难以实现——找不到带浴缸的房子可租。
我把这话对宓韶说出了口。宓韶笑笑道:“这又有什么?等你有了自己的房子,装一个就是了。我家就有个,不过很少用罢了。得不到的事物你总是会想的,但有些东西你一旦得到了,反而就成了累赘了。我总是抱怨那个浴缸占了浴室过多的空间呢!”
她把头向后仰着,直到头发也浸在水里了。腿高抬着,整个身子像要浮出水面似的。她这姿势看着实在惬意,我也尝试了一下,但没有成功。
我有种想要捏一捏她的腰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你今天没有化妆是么?”
她把两腿向回一缩,两手抹了一把脸,身体复坐直起来。
“没有!我是很不喜欢化妆的,太麻烦,脸上总像是糊了一层东西似的很厚重。只是工作需要,多数是要画的。上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我还在出差,所以化了妆。今天可是难得的休假,当然不会画的!”
“什么工作?还非要化妆不可?”
“没什么!不过是些抛头露面的工作罢了!”
她不愿谈,我也懒得追问。
舒舒服服泡了两个小时,身体也泡乏了,回房间倒头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