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一群相容相似的男男女女哭哭啼啼地唱着无聊的口水歌。半遮着的窗帘留出的一点缝隙中忽然闪过一道耀眼强烈的光,紧接着是一阵好似地动山摇的雷鸣,由远处侵袭而来。
宓韶被吓了一跳,身子缩到沙发里了。短短的一阵惊愕后又立刻恢复过来,把杯子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了。
“所以,最早提出离婚的,不是我,也不是他,而是他妈妈。”
“他妈妈能决定得了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么?”
“我问了他是什么看法。可问题是,他根本没什么看法。关于孩子,他压根还没有想过是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他只是想摘套。开始的时候,他还哄我,先把孩子生下来,好哄他妈妈开心。我说,凭什么用我的身体和前途哄他妈妈开心。然后他又说,我有什么可不满的,有人愿意养着我,不用上班,不好么。我说,不好,我不要!”
“有两个月左右,他母子二人轮番攻击。他妈妈就威胁要我们离婚,可离不离婚由她说的算么?他呢,就是软硬兼施。到了最后,我也烦了,就说,离就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父母呢?他们什么态度?”
“他们?他们比我还支持离婚呢!他妈妈见游说我不成,就去找我爸妈。她若是好言说的,我妈妈或许不至于有什么意见,可是她怎么说的呢?她质问他们是怎么养的女儿,嫁到他们家了凭什么不给他们家生孩子!这话让我爸妈当场就生气了,我爸爸说他花十几年养的女儿不是为别人养的媳妇儿,更不是养的生孩子的保姆。他们也不好直接劝我离婚,就说随我的便,他们不管……”
“然后?你们就离婚了?”
宓韶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起来已经听不清我说话了。她嘟囔着“我困了”,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就倒在床上,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我把电视关掉,进浴室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后,房间充斥着富有节奏感的雨声。我把窗帘掀开,望了一会儿被雨浸得朦胧的夜色,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不知不觉也有了困意,便也上床睡了。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像走马灯似地滚动个不停。梦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有些似曾相识,有些又是全然陌生。我梦见我和一个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这个人像宓韶又不像宓韶。我们看着星星忽然吵了起来,我们在为着什么而争吵呢?结婚?生子?又或是在讨论哪个电视节目好看?
忽而晴天里打了个雷,中止了我们二人的争吵。我猛地一睁眼,一道极亮的光映入眼帘,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清醒了。接连的几道闪电把屋子照得通明,窗前一道纤弱的身影,俏丽而孤独。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床铺,是空的,被子被掀开在一边。
我坐起身来。那身影转过头来对我轻声说:“怎么?你也醒了?”
她话里的后半段,被突然惊起的雷声湮没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我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把目光探向那黑暗的深处。
“你在看什么?星星么?”
她笑了笑:“雨夜里,哪有什么星星?”
“闪电说不定就是星星滑落的轨迹呢!”
“那是流星!”
“不一样,流星是星星不小心从天上滑了下来。而闪电呢,可能是星星发怒了,偏要给天划上一道口子。”
宓韶这时偏过头看了看我,闪电消去了,房间里又恢复一片黑暗,我望不清她的脸,望不清她的表情。
“想不到你还是有一点幽默天赋的嘛!”
“这叫想象力!”
我们简单聊了一会儿,便又回到各自的床上的去睡觉。再醒来,已是天亮了。雨小了,但仍未停,整个城市被一片氤氲的湿气笼罩着。
我们把喝剩一半的红酒用瓶塞和保鲜膜封好,塞进拉杆箱里固定好,以免长途颠簸中瓶子被撞碎。又把防风衣拿出来穿上——室外气温已降到二十摄氏度以下。司机说,因为昨夜暴雨的原因,今天原因的行程的要取消一半——有山体滑坡。在我二人都表示同意后,便启程出发。
“看样子,今天大部分的时间又要花在路上了。”宓韶略感可惜地说。
“不也挺好。从前去过的那些地方,我觉得很多美好的风景都是在车上看见的。有些景色,只适合远观,一瞥而过间,会留下持续一生的记忆,若是置身其中,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很享受坐车的旅行,尽管这有些不受控。遇到美到极致的风景,还来不及拿出相机,便已错过。一时以为遗憾,然而人生岂不便是无数遗憾构成的?因为有遗憾,所以印象更为深刻,那些景致,不用拍摄,更不用绘制,我至今仍记得!它们只存于我脑中,是只属于我一人的美景,不与他人分享。
“也好,我们昨天都没睡好。今天休息一下,在车上补补觉,也不错。”
司机从反射镜中瞥视我们:“你们昨天是不是喝了很多?”
宓韶摆摆手,笑了笑:“还好!还好!不多!不多!还剩了大半瓶呢!”
宓韶就此和司机攀谈了起来,谈着呼伦贝尔的气候,物价,旅游行业,教育,等等等等。宓韶和我真是两类人,我是无法就此与陌生人攀谈的。
不知不觉,我们远离了大路,一头扎进山坳里了,穿行在狭小而颠簸的山路上。两边是高高细细的针叶林。
”这就是大兴安岭吗?”宓韶兴奋地感叹道。
“是啊!我们要在这山路上走几个小时呢、你们坐稳了,别觉得颠簸哦!”
宓韶兴奋地贴在车窗上望着,忽而又不畏寒冷,把车窗打开,向外望得更真切了。
“这片树林,应当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维持着这个模样的吧?”宓韶不知是在问我,问司机,还是在问她自己。
“也许吧!”司机在专心致志地开车了。我只当她是在问我了。
“你有想好那少年的名字么?”
宓韶忽然转换了话题,我一时间,竟没有弄清楚她想说些什么。
“名字?名字具有什么意义么?”
“对于被起名字的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那至多只代表了一段期望,而这期望许对期望者是有意义的,对被期望者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么……”
“是的,那只是对期望者本身的一种心理安慰,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机械地重复着宓韶的话。但她的话究竟有没有浸入我的思想里,连我自己也不知晓。我似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脑海中一片空明,如坝上草原,一平如洗。但草原上似乎又有人。
那是谁?
是那少年么?
少年的青梅竹马,一个红衣的少女。
他们不是相识在草原,而是相识在森林。
那便是大兴安岭么?
少年持剑,少女持弓。他们语言不通……为什么语言不通呢?他们语言不通,却相互爱慕。
他们是不同民族吧?所以语言不同。
民族,人种,性别,又有何意义呢?
我们所执迷的,是否皆是虚幻呢?
他一无所有。
他并不存在。
他只是幽灵。又或者……是一阵虚渺的的风。
宓韶的头搭在我的肩上——她睡着了。我也感觉到些许困顿,但还不想睡,想皆音乐抒发一下,便从背包里掏出我那古董一般的mp3,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让舒缓的音乐流入,瞬间与世隔绝。
如果此时我听的是些古典的音乐,可能会有穿越过去的感觉吧。
我闭上眼。
一千年前的大兴安岭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比现在寒冷吧?
冬天覆满了雪;春天雪化成了嫩叶,百花盛开;夏天枝叶茂密;秋天红叶萧瑟。
在某个山谷里,或是山顶上,有一个石头和木头搭成的小屋。我的少年就生长在那小屋里,冬天取火生暖,夏天到树荫下乘凉。在山林长大,与山中的精灵作伴。山里有鹿,有松鼠,还有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