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在呼伦贝尔的第四天,也是行程最无趣的一天——在黄昏之前我是这么觉得的。因为雨过有滑坡,原定的行程被取消了两项,唯一剩下的,就是参观中俄友好大桥了。
如其所述,这就是一座桥,一座丢在哪里都是普普通通的桥。一座会被人踏遍,但无人拍照,无人纪念的桥。就因为桥的那边是另外一个政治意义上的过度,就因为桥上有兵把守,不许进入,桥便有了欣赏的价值。想走进看一眼,还要收费20元。
这样的景点究竟意义何在?我搞不懂。宓韶也搞不懂。
桥下是界河——莫日格勒河。桥的两岸是方过马蹄的浅草,点缀着零星的紫色野花。岸边距界河好远的地方就被铁丝网拦住,不许僭越。
几栋俄罗斯风格的建筑大约是中日友好的象征。
铁丝网内有一处界碑,许多人排队在此拍照。宓韶和我觉得无趣,就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继续闲谈。
宓韶总算是酒醒了。在我们穿越大兴安岭的时候,她睡了一路,实在是错过了许多风景。
我于她这般讲,她说还好,人生略有遗憾处才有美感么。我们相视一笑,继续谈起我在车上的遐想。
“你想让他生长在大兴安岭么?也好。虽然我还是喜欢草原,但是冬日里的草原,想也没什么趣味。”
“这也未必哦!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绿。到了冬天,应当是一望无际的白了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山里好些,物产丰盈,可以自己自足。牧人不都是逐水草而居的么!总要迁移。而且依我看,呼伦贝尔既与大兴安岭相接,我要给他一个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我点点头:“一个游牧民族的少女,逐水草而居,在某一年的夏天,呼伦贝尔草木丰足的时候,迁徙到了与大兴安岭极近的地方,便这样与他相识了,在他们十一二岁的年纪。他们言语不通,但是并不妨碍在一起玩耍,惺惺相惜。他可奏琴,少女和歌,他听不懂她的歌声的词句,但是听得懂她歌中的情感,因为音乐是通过情感相通的。”
“只是他们只在一起一个夏天,夏天过后,少女便随着部落迁徙而去了。他们不得不告别,互相交换信物。此后他每年夏天都会来草原,只是少女的部落没再出现过。”
“这是一个唯美而又忧伤的故事。只是这里怎么忽然出现了音乐的元素,是你新想到的么?”
我点点头:“你在车上睡得正熟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听音乐看风景。忽然觉得大兴安岭的那些针叶林生得很有节奏感,就像白桦林似的。我便生了这样一些念头,我要把故事定在北宋,那时乐词正兴。”
“但是北宋的统治仅限于中原一带,那时东北的这一带……”宓韶思索了片刻,“应当是属于辽国的版图吧!”
“没错,所以少年是在辽国长大的,但是曾经到过宋土。那时的辽受中原文化影响很深,于乐律也很幸重。恰如北宋有乐坊,辽也有辽的乐坊。你还记得王安石变法么?”
“当然记得,我也是文科呀,那是中学历史很重要的一部分呢!”
“王安石变法发生于熙宁年间,其实熙宁前后十多年里,宋辽的正史和野史都记录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让我的故事就穿插在这些有意思的史实中。”
“那夫余呢?”
“夫余在那时已算是一个远古的民族了,就作为传说存在吧。当然,我的少年,仍旧是夫余的后裔,故事也会与夫余相关。当然,这部分就全靠想象了!”
宓韶似有些兴奋道:“你什么时候能把这部小说写完呢?我好期待呀!”
我笑道:“都还没动笔呢!”
“等你写完一定我一定要第一个看哦!”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写的小说会有多少可读性呢!”
“没事!我相信你!”
她微微偏着头,眼微眯,嘴角略略一扬的样子,让我不觉心间一动。我感到自己脸颊一热,大概是露出了红晕,立刻把头转到一边,顺着界桥的方向望向另一侧。
界河的那一侧,是一望无极的平原。没有铁丝网的隔断,也不见人烟,只在遥远的地平线处微微现出几抹建筑的影。
雨后的天堆满了厚重的积云,云与云相接处透出一小片淡蓝的天。
没有日光的草原,凝聚着一股派遣不开的忧伤之感。
宓韶仰头望向天:“快点晴天吧!不然就看不见日落了!”
“日落?”
宓韶微笑着看向我:“日落可是今天的重头戏呢!其他的,你就当是用来醒酒的前菜吧!”
“我可没像你喝那么多!我可没醉!”
“我也没醉。只是困了而已!”说罢,宓韶站起身来,抖了抖裤子上的尘土。
“要醉也要醉在今晚呀!”
看样子宓韶对今晚抱有150%的期待,今晚究竟有什么呢?
我也随宓韶起身,却懒于去清理我裤子上的灰。我们回城的路上,宓韶兀自低声念叨着:“要是晴天就好了呢!”
我不知道宓韶是不是在默默地在心中向祈祷晴天,又或是我偶尔偷偷替她作的两三下祈祷起到了作用,在汽车平稳行驶了一百多公里后,天终于放晴了。
宓韶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趴在车窗上,望向从厚重的云层中透下的阳光。那阳光一道一道的,四散射在草地上,圈出一片光亮的区域,好似仙境一般。
“太好了,今晚你们可以尽情地看日落了!”司机也说。
究竟今晚有什么呢?
再过了一百公里,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小而美的村子。
“这里叫‘临江屯’。”宓韶向我介绍道,俨然一副对此非常熟悉的口吻。但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表情还是出卖了她。
司机把车开到下榻的旅店前,下车前叮嘱我们道:“如果有让你们骑马的,别骑。没有护具,很危险。”
把行李收拾好后,我们现在村子里走了走。这座处于边界的小村庄已经完全商业化了,村子里的旅店远多于原住人家。如司机所言,许多骑着马的中年男女问我们要不要骑马。路是水泥路,尽是马粪,行走时要非常小心。还有几匹马被栓在路边,无精打采地望着过路的行人。
阳光出来后,一下子热了起来,又热又晒。
宓韶一指村后的山坡:“我们去那上边去!”
我们绕着村子走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上山的路。直到问了一个光着被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爷爷,他给我们指了一条稀稀泞泞的小土路。我们便从那条小路上了山,鞋子沾满了泥。
山坡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我们几乎一路小跑着,上了坡顶。宓韶把双臂一张,径自在草丛里躺下了。我坐在她身旁,拨弄着她脸边一株橙黄色的小花。
“这草地里都是蚊虫,你也不怕?”
“无妨,我出门时往脸上喷过花露水了,蚊子都离我远远的。”
我和她都穿着紧口的长衣长裤,虽然有些热,倒也不怕蚊虫钻进去。
“好舒服。我盼望着这一刻好久了!”宓韶闭着眼。我还是见到两只蚂蚁从她脸上爬了过去。
“我觉得这样下去,我会非常不想回去上班的。你呢?”
我没有回她的话。我觉得上不上班都没有区别,上班只是赚钱,没有喜欢不喜欢。
从这里看向临江屯,房子建筑还是略带一点俄式的风味,不过不知道俄罗斯的乡村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晚上就来这里看日落么?”我问宓韶。
“嗯,”宓韶依旧闭着眼说话,“这里是这附近最高地,视野应该会比较好吧!不过也可以去那边的河边,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我把目光挪到了临江屯的另一侧,望见了莫日格勒河。一直忠诚地相随着的莫日格勒河。
有一朵小花在我玩弄的过程中不小心碰掉了,我在些微惋惜后,把它插到了宓韶的头发里。宓韶似乎没有感觉到。她闭着眼,一动不动,莫不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