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完成了给某青年教师A(我确实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没有必要知道)替写论文的工作的同时,我也读完了这本《青色的黎明》。在我打算把书拿去还给凌余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那个青鹿,那个写小说但不出书的青鹿。
我给青鹿打电话,问她周末有没有空。在约好的时间和地点见了面之后,我把她带到了凌余的书店。
“我知道这有一家书店,我曾经路过这里。但是我没进去过,我看屋里面的灯一直关着,我还以为它已经关门了……”走到书店门口的时候,青鹿说道。
今天见到的青鹿已经没有初次见面那般腼腆了,我们一路走来她也主动挑起了很多话题。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么?还说上次是有晓梦在的缘故?
“这个,我建议你一会儿当面和店主说一下!我说过了多少回了他根本就不听!”
一个萌妹子的建议那个邋遢小子总该采纳了吧!
推开店门,见到的还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一幕,丝毫不差:黑漆漆的房间,散乱的书堆,四处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儿,一个好似幽灵一般的身影蹲在由窗户射入唯一一缕光线处,把高至膝盖的一堆书当作桌子吃早饭——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九分,我不知道他吃的是哪顿饭,但我猜测是早饭。
门是我打开的,青鹿在我前面进了房间,轻声说了一声“打扰了”。
我看见暗处的那个身影跳了起来——估计凌余以为来的是客人吧!
“欢迎光临,要看看书么?”
我笑道:“怎么,你也开始正经做起生意来了?”
“是你呀!”那个感到失望的身影遂又蹲下身吃饭。我对青鹿说:“让他慢慢吃吧,我们等一会儿,等他吃完。”
我把装着要还的书的袋子放到一边,随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青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每一个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人差不多都是这种状态——屋子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满地散乱堆放着的书,不要说没有地方坐,甚至无处下脚的感觉——但每个人的反应又不甚相同,我第一次带晓梦来的时候,她尖叫着:“这是什么鬼地方呀!”
不过有客人来的时候,凌余是会开灯的——刚刚凌余跳起来可能就是想去开灯的。
“你先把灯开了行么?我可是带了个妹子看你,你至少看看人家的样子吧!”我把刚刚找好的位置让给了青鹿,我另找位子坐了下来,“这屋子没有椅子,书就是椅子了!不要见怪,习惯就好!”
“我主要是不想看清你的样子。”凌余起身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他再出来的时候,屋子忽然亮了。
这是我半年里第二次见到这个房间开灯,也是我时隔半年再次看到凌余的那张脸——其实满英俊的,眉眼都很有特色,有种西式感,就是太邋遢了,胡子有多日未修了。他真该找个女朋友了!
他再次在他方才吃饭的地方坐下——这个地方可能是他的御座吧——轻轻抬了抬手道:“介绍一下吧!”
我看着青鹿道:“这位年轻又帅气除了非常邋遢以及不会做生意外就没啥缺点的小伙儿叫凌余,是这家你误认为快倒了的店铺的店主!”
“你这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当然是在夸你……这位美女的名字你非常熟悉了!”
“我熟悉?”
“她叫青鹿。”
我隐约听见凌余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该不会就是……”
“她不是!”
“也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不不!世界上巧合的事情还是非常多呢!她和你一样兴趣都是写小说,但她写故事的能力比你强多了。青鹿,你可以给他讲讲你现在在写的那本小说的情节,我觉得他会非常感兴趣的。”
青鹿依旧很腼腆——看样子她在第一次见面的生人面前就是会很腼腆的类型,估计下次再来就好了——地讲起来她的故事情节。凌余没等听完就跳了起来,快步走到青鹿面前。
“怎么样?这小说写完了么?”
青鹿抬起头,脸一红,低声道:“还没有!”
“写到哪儿了?“
“差不多写到一半了……但是遇到的瓶颈。“
“什么瓶颈?“
“我写不好主角的心理活动……我猜不透失忆症患者真实的心理状态会是怎么样的。“
凌余笑笑道:“这个简单呀,你身边不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他边说便瞥了我一眼,我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他们俩就小说剧情交流了一会儿,我没什么兴趣,就随手拿起本书来看——我可从不像凌余那样借着从窗户溜进来的一丁点儿阳光看书,我担心眼睛会瞎掉。
“我的书呢?”我正看得入神,忽然被凌余打断了。
“哦,这里……丢不了呀!”我把《青色的黎明》从袋子里掏了出来,递给凌余。
“谁知道你呢?!”
凌余接过书的时候,我瞥见青鹿神情古怪地盯了一眼书的侧脊。
“这是……”
“哦,这是本关于梦境的书,很有意思。你想看看么?我可以借你……这个作者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样呢!”
青鹿接过凌余递过去的书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只是带了点好奇的神色——看上去是如此,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对他人神情的变化远比一般人要敏感,在校园里走路时我也经常会观察路人的表情神色观察到出神。
人的心理状态的变化总是伴随着面部肌肉的变动,有时是明显的,有时是细微的。青鹿伸手接书的同时挑了一下眉,瞳孔微敛,这是好奇的表现。但是当她看了一眼封面的时候,瞳孔突然放大,额头缩紧,眼眶微曲,嘴微张——这是遇到危险时的表现。
凌余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这本书的内容——看样子遇见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人是太不容易了。
青鹿的唇色也由红转青的时候,我知道,就算是制止也来不及了。
她手微抖地翻开了书的第一页,瞳孔再度放大,然后书从手中脱落。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中断了凌余忘情的讲述,他神情的变化要比青鹿有意思得多——只是现在不是观察品味的时候。我试图采取措施阻止青鹿的失控,刚一起身,脑中轰地一响。
好像疾行的列车忽然脱了轨。周围的人,事,物,都在向我远去,身体也随着颠倒的列车摇晃而站不稳。青鹿的尖叫,凌余的惊呼都渐次模糊,被更多吵杂的声音覆盖了。
我听见了男人的尖叫,女人的哭诉,歇斯底里的哭,绝望的叫。
“救救我!”
“救救她吧!”
“别叫了!”
“别哭了!”
“救不好了吗?”
“救救她吧医生……”
我好想喊一句“吵死了,闭嘴吧”,声音却出不了口。
真是的,都喊些什么啊,青鹿也是,凌余也是。
好在这种脱离现实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顶多1分钟吧!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青鹿的喊叫声已经减弱了,估计是叫不动了,但她双手抱着头,跪在地上,身体颤抖不止。而凌余则慌乱地在一对书里翻着些什么——我猜是在找手机。
我的脑袋还是很疼,浑身无力,根本站不起书来,便尽最大的力气对凌余吼道:“书!”
凌余的动作僵在一半,扭过头,迷茫地看了我一眼。
“那本书,扔掉!”
我用手指了指书的方向。凌余这才反应过来,把书捡起来……然后非常听话地把书往远处一撇,撇进了厨房门边的墙角处。
我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便勉强站起身来,走到青鹿身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它已经不在了!你再也看不见它了!”
青鹿的尖叫声缓慢平息下来,转为轻声的啜泣,激烈颤抖的手也逐渐平缓了。我让凌余倒杯水过来。
“有酒么?”
“什么酒?”
“最好是红酒,再就是洋酒,最不济白酒吧!”
凌余还真的搞了一瓶红酒来,倒了一点,喂青鹿喝了点。她精疲力尽地斜倚着书堆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也哭花了。我让凌余再安抚一下她,然后拨了晓梦的电话。
电话忙音响了一声又一声,始终无人接听。我这才想起这丫头已经放假了,估计回家了吧,说不定这时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要给教授打个电话么……还是算了吧!
我像青鹿一样倚着书堆在地上坐下,一边哄着青鹿,一边找话题陪她聊天。不久凌余也加入进来,虽然这个人没什么女生缘,但聊天却是一把好手,很快就将青鹿逗乐了。我们三个开放地坐在地上的姿态要是被过路的顾客看到估计会吓一大跳,以为我们都是疯子。
在凌余与酒精的双重催化作用下,青鹿逐渐恢复正常,借用凌余的卫生间洗了脸,梳了梳头发。
再次走出来的时候,那股羞涩又回归到了重新修饰过的脸上,兼着羞赧。
“对不起,我刚才吓到你们来了吧……我也不知道我那是怎么了……”
“没事……我有一阵子也经常那样。”
“诶,是吗?”凌余略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刚失忆……也许是刚恢复记忆那阵子,有时看见什么东西就会莫名其妙地发作,可能是和记忆相关的物件吧!现在是几乎不会了,我大概是对周围的事物,以及对失忆本身这个事实,都已经习惯了。不过我现在仍旧不敢出校门,外界不知道都会有什么刺激,我可能仍旧会发作!”
“看你刚刚的样子,是想起什么了么?”
我无视凌余的话,对青鹿说道:“你家在哪里?让凌余送你回去吧?”
“你怎么不自己送?”
“我出不了校门呀!”
“说的也是。”
“我住在校内,不过不着急回去,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的么?”我不太相信,而且凌余也不信。
青鹿点了点头,又跟凌余要了一点红酒。
“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休学过一年吧?”青鹿忽然抬起头,面向我。
我点头道:“记得!”
“当时是因为心理问题不得不休学。”
“什么问题呢?”我预感到这将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所以又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同时示意凌余也坐下来——如果倾听者是站着的,可能会给向叙述人带来一定的心理压力。
“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地尖叫的情况倒是很少见,我记忆里一共也就出现了两次,刚才那是第二次。”
“那多数情况是怎么样?”
“我会……分不清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就是,我常常把虚拟世界里的故事误认为是在现实里发生的。”
“虚拟世界是什么样的虚拟世界?是小说里的故事么?”凌余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不过本质上也差不多,是游戏。”
“游戏,你也玩游戏呀?”我看到凌余的脸上又现出一点光彩——看样子是真的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嗯,上学的时候经常玩儿,后来出现心理上的问题后就不再玩儿了。”
“因为打游戏而出现了心理问题,这种情况很常见么?”凌余扭头问我道。
“很少吧!应该还是有除游戏之外的其他诱因吧!你对游戏一直很沉迷么?”我又问青鹿。
青鹿摇摇头道:“没有!我还算自控力稍强的那种,一直很克制,当时只是有一款游戏,让我很沉迷。”
“什么游戏?”凌余紧接着问道——一直忘了提及了,凌余这小子,除了是小说迷之外,还是个重度游戏迷。
“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