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警察与精神病患者的爱情

“我和苏何相识的那年,苏何23岁,在明德大学读研究生,好像才一年级;我么,你们既然能打听到这里,应该也知道吧!我退休前是警察,一辈子都是警察。我比苏何大5岁。”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印象很深刻。那天是我值夜班,好像是晚上十一点多,分局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是明德大学的某个教学楼有凶杀案发生,一个男的杀了一个女的,被人目击到了。目击者被凶手发现,在楼层里逃避躲避凶手,并报了警。目击者便是苏何,这些是苏何报警时的说辞。”

“我听了报警电话的录音,一个女孩子颤颤巍巍惊恐的声音,她说:‘他杀了人……我看到他杀了人……他还会杀了我,他肯定会杀了我的……’那个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绝不像是假装的。”

“虽然她说得很模糊,我们一半人都是半信半疑的,但还是组织警力赶去了现场。那栋教学楼十点便锁门了,禁止学生在十点钟以后自习,我们到的时候,楼里是漆黑一片。一楼守门的保安看到警察吓了一跳,惊问我们发生了什么。我说我们接到报警有凶案发生,他说不可能根本无人进出,也没听到过什么动静。

“我们搜索了整栋大楼,除了苏何,没有看到别的人,也没有看到疑似凶案的痕迹。发现苏何的时候,她正躲在安全通道楼梯口走廊的后面,很受惊吓,基本无法沟通。我扶着她走进了电梯,还没有走出大楼的时候,她便晕到了。医院诊断说,她是过度惊吓,在医院休养了几日。

“她出院前我们在医院给她录了口供,她的说法还是同之前报案时的说法基本保持一致。说是一个男人杀了一个女人,那个男人什么样子,那个女人有什么特征,她却说不上来。她说她听到了有玻璃破裂的声音,我们把当时发现她的上下几个楼层的教室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破碎的窗户,也没有玻璃碎片。

“除了我以外,我的同事都认为她在刻意说谎。甚至动用了测谎仪,但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一个同事翻阅她的相关资料时,发现一份精神科的就医记录,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异常的诊断,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我们即将离开医院时,她紧紧地揪住我胳膊的衣襟,用尚未摆脱惊恐的目光对我说,她好害怕,他看到了她,他一定会杀了他的。为了暂时安抚住她,我给了她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我告诉她,如果感觉到了危险,可以给我打电话。

“半个月后,我当真接到了苏何的电话。又是那个颤颤巍巍的,带着惊恐的声音。她说她现在在家,很害怕,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跟踪,她感觉那个人就在他家周围,在想办法撬开她家的门。

“那天我休息,便去了她家一趟——那是她在校外租的房子。因为精神上的问题,她不能住学下的宿舍,就在外面租房子住。一个人,七十多平米,两室一厅精装修的房子,我初次看时觉得好奢侈,然后知道了她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学术界的名人。

“这种事情发生了三四次之后,我们便相熟了。一个周末,她打电话约我吃饭,那是我第一次面对着她正常时的状态。没有惊恐,没有发抖,一个安安静静的大学生。我还记得她那天穿了水绿色的长长的连衣裙,头发在脖颈后简单一束,画了点淡妆,面色红润,神态自然,让我觉得……好美。

“她说她是为前几次无理的叨扰表示歉意,请我吃饭。我欣然接受了。那天她谈起了有关她的许多事情,她说她学的就是精神分析专业,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精神状态的异常。但她只是偶尔,在晚上会出现这种异常情况,白天都是好好的,可以正常上课,学业不受影响。但是在夜晚,她会陷入一种好似梦游一般的状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幻觉。

“在幻觉中,她的意识清醒的,能感知周围环境的变化,但是她的感知会与现实产生很大的偏差,像是在做梦。而且她的偏差的认知是具有连贯性的,好像活在一个由自己臆想出来的剧本里。现实的一切情节都会以扭曲的方式出现在她的剧本里,使她自己更加深信那是事实。

“譬如说,那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凶杀案,在她陷入‘梦游’状态时,她固执地认为那是真的。但待她清醒过来后,她也明确地知道,那是假的,是她不受控的意识编撰出来的。”

“是F症么?”我不适时宜地插了一嘴。

“啊?哦!她好像是跟我说过她的病的学名,但我没有记住,我总觉得那就是‘梦游’。”

我瞟了一眼青鹿,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愿,就催促乔奈继续往下说。

“我问苏何,她的病没法子治么。她说没有,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只能就医调理。但是她自己就是学神经科的,她不想要别人看,也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毕竟,白天她还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正常生活。

“我问她的父母知道她的事情么,学校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么。她说父母不知道,父母都在国外,每年至多回来一次,对她也不是很关心。她的导师是知道的,还有之前的室友以及几个交好的朋友都知道,但是他们都帮她保密。她的成绩非常优异,她们都觉得她中途休学太可惜了。此外还有一个她觉得仅仅是有可能性的理由,她对他的老师同学来说都是很好的研究对象。

“她一再强调她对我的感谢,以及给我和我的同事带来的麻烦。我说,没事,那些事情你也控制不了。再说,我是警察嘛,警察的作用就是保护市民。不过我也委婉地劝说她尽量休学就医,以免再给周围人带来麻烦。

“我没有想到,在那之后,她真的休学了。即便经过了老师和同学的再三劝阻,她还是提交了休学申请,因为有医院的诊断报告,她的休学申请也很快批复下来。

“她休学之后找到我,说现在感觉很轻松,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总担心会给周围人带来麻烦,虽然她的病从没有在白天犯过,她还是担心会有意外。她基本没有同龄人的娱乐活动,除了上课和实验室,她只在家里呆着,尽量避免外出。也没有什么交心常玩的朋友,更不敢交男友,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休学之后,她除了去医院,依旧很少出门。整日宅在家里,看书,钻研学术,有时打打游戏,有时还自己写写小说,打发时间。她妈妈回国看了她一次,没待几日就走了,给她留下了充足的生活费。

“我休息的时候会去看看她,陪她聊聊天,陪她打打游戏,读她写的小说,偶尔也把她带出去玩一玩。她说跟我在一起很安心,情绪不会出现异常的波动,因为我的职业,也不担心她突然失控的异常举动会影响到他人。这样子时间久了,我们就相恋了。

“刚恋爱的期间,我都几乎忘记了她的精神问题。那阵子她的状态很稳定,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从她嘴里听见‘有人要杀她’的话。医院给她开出了“无精神问题”的证明,但建议她定时看心理医生。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不变的话,她第二年就可以申请复学了。

“我陪她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有一次心理医生单独对我说,他觉得她在运用她的专业技巧,抵抗他的心理治疗。她的心底压抑着一个事件,这个事件给她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即便目前她的状态暂时稳定,以后也有可能会复发。但是她不肯敞开心扉,把一切说出来——也有可能她自己都忘记了。而她对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都太过了解,医生对她所施的一切治疗手段,她都在下意识地抵制,所以毫无成效。

“我那时对医生的话并没有太在意,反而觉得他在杞人忧天——毕竟那一阵子苏何在我面前实在太正常了,完全看不出来有半点的精神问题或是心理问题。但是他说过的,在几年后全部应验了。

“第二年春天,我们结婚了。原因无他,苏何怀孕了。原本那年秋天她就可以回去继续上学了,她突然找到我说,她怀孕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不想打掉,但是生下来就会影响学业。我对她说,如果她不想生,我不会强求她;但是如果她想,我们就结婚,学校那边应该还可以再申请休学一年,等孩子生下来再回去上学。

“她选择了结婚,我们就去领了证,但是没有办婚礼。领证后,我请了婚家把苏何带回了老家,见了我父母。他们不知道苏何的精神病史,单凭那几日所见对她印象很好——所有不‘了解’她的人都容易对她产生极好的印象,再加上她又有了我的孩子,他们对我们的结合很满意。他们提到办婚礼的时候,我以工作忙为接口推脱。至于苏何那边,她只打了个电话给她妈妈,告诉她她结婚了,也有了孩子。她妈妈只问她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她会安排假期回来照顾她两个月。

“婚后,苏何把租的房子退掉,搬来与我一起住。我的工作太忙,空不出太多时间陪她。结婚后没多久,我升了职,工作更忙,陪伴她的时间更少了。有时忙于办案子,连着几天都在单位睡,几天都见不到一面。我对此也没有太多愧疚感,她不用上学也不用工作,每天大把的时间,完全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如此安慰自己,直到……两个多月后,她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