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三度迁徙,重返北京

恋爱给我带来的宁静满足感只维持了寥寥数个月的时间,很快我便再度焦虑起来,那焦虑甚至比以往更甚。沉浸在恋爱的快感的时候,的确什么都不用考虑,享受着那种被爱的感觉便足够。但当从那股热情中清醒过来之后,却发现未来仍是一片暗淡的迷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们都很清楚,继续下去什么也不会有,所以也是时候离开了。最早提出这个想法的是我,我不知道他此前是否有过这般想法,但离开的念头于我这里徘徊已一年有余。诸多事情在此不过使其延缓,而非消失,此际它再度活跃了起来。

选择北京,是因为在众多城市中,它是看似最切合实际的一个。于我而言,它曾经是熟悉的,我对它尚有一定的情结和怀念。而对他而言,他还有几个朋友都在北京,他羡慕着别人的高工资而自觉不平。他还年轻,不能一辈子栖居在这个小城市里,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这大概是父母那一辈的期望,我的堂姐堂妹都过着那般的生活,但那永远不会是我所期望的。尽管时常觉得焦虑和迷茫,但我始终希望生活是具有不确定性的,不确定性中间并同时包含了可能性。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说服父母并没有如果预想的那般花费时间,我能看出他们——尤其是我母亲——对他其实并不是很满意。但我们来了北京之后,同居已成事实后,她却又催促着我们结婚了。我从没有想过父母的观念会是这样陈旧保守而自相矛盾。他们不相信可能性,也觉察不到世界的变化,只保留着固定的观点,以狭小圈子里的经验值来判定你的每一步该如何走。

恋爱后的最大感受是:你的情绪被接纳了,有人来为你缓解了。很多时候,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似是而非的关怀安慰,只需要一个拥抱便可了。肌肤的柔软和温暖是抚慰一切创伤的良药,只要对方的身体不是你所反感的。

他对我而言究竟是不是特殊的呢?我究竟喜欢他什么呢?那其中似乎并没有多少精神上的慕恋,他身上也没有我所憧憬所欣赏之处,但也没有反感。那似乎是一张白纸,就像我所喜欢的midori的纸一样,空无一物,但摸起来顺滑舒适。与他相处,在精神上是坦然的,肉体上是舒适的。我喜欢被他拥抱,那时候什么都可以忘记。即便那是暂时的。

总归是有清醒冷静的需要面对当下的时候,这时候便会察觉到,留在吉林维持当下的现状,我们是毫无希望可言。而父母所期望的那条道路,同样不是我和他所可选择的。想要更多的可能性,我们仍然要出去,回归到大城市。这里一切皆存在,最具有包容性,没有人觉得你应该怎么样。

于是19年的9月,我再次回到了北京。那时还预料不到社会以及我们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当时我只感觉到一点,这座城市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熟悉而亲切的。这或许不是来源于外部的变化——变化是有的,但不是很大:北京站依旧是原有的模样,南锣鼓巷与798后海都没有变化,西单的小吃街不见了,新辣道已经不是人均70元的水准了。但这些变与不变都是无关紧要的,根本的变化还是生字内部:我对外部世界的看法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究竟是我变了,还是它变了?又或许谁都没变,变化的只是相互作用的关联呢?或许从前我只是活在我自己想象中的世界里,闭目不去瞧外面的罢了,用我的想象的构建来替代了世界真实的样子。

这是一个功利的物质的世界,它容不下我的理想主义,一切精神上的享受都在淡化,文艺成了贬义词,短平快的娱乐大行其道。当身边多数人都沉浸在小视频中的时候,我对这个社会已经彻底的失望了。

我最忍受不了的是文艺与女性主义的污名化。我既怀念那些带着一腔热血的理想主义创办《文艺风赏》的文艺青年,也为19世纪那批最早投身于女性解放运动的女权主义者而感到不值。这个崇尚学历而不崇尚知识的世界,这个鲜有人读得下黑格尔、马克思,甚至托尔斯泰的世界,一切都已走了味儿。

从前我表面不说,实质上所追求的小资情调,也逐渐日益沦为表象化了。

我对许多事习以为常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这许许多的兴趣也并非真正的兴趣,它或许只是被强加的兴趣。曾经津津乐道的“生活方式(Lifestyle)”,其本质不过是资本主义、消费主义营销的概念,恰如许多其他概念一样,却成了掩盖不足的万能借口.

生活中没有有趣的人,看起来每个人都是无聊而贫乏的,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