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和姚木的这段关系,这大概是我这几段感情里最莫名其妙的一段,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究竟算不算是在交往。
他在我这里住了两个月,但没有再上过我的床。自从供暖后,新买的那床厚被子已被我塞进柜子里去,却又被他拽了出来,在床与柜子的缝隙间打起了地铺。
“你睡在地上,腰不疼?”
“不疼,睡惯了!”
我撇撇嘴,并不相信他的话。
如今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也被他的电脑占据了,害得我们吃饭都没了地方,只能把窗台也当桌子用了。如此几日下来,处处觉得不便,便要劝他走,怎奈明言暗讽他都不理,偏要赖在我这儿一般。
我一气,便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回来。
那是周五的晚上,我下了班,去距离公司半个小时车程的酒店找陈芸。
毕业之后,陈芸既没有读研,没有留在B市,而是直接回了家乡工作,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是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直接走掉的,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我也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要走。三天前,我在公司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要回B市办点事情,问我方不方便住在我这里。我只得说我与人合租的,地方窄,怕是不便。我猜到她应当觉察出我话中的吞吐,但没有戳破。
“那我就住酒店好了,但你要过来陪我住两日,不然我会‘杀’去你家的!”
我想象了一下陈芸怒气冲冲踹开我家门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便乖乖的去陪她了。路上想想又觉得好笑,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住在哪儿呢?
然而我并没有将我即将两日不归的事情告知姚木。
进了她的房间便觉自己进了贼窝——陈芸早已准备好一打啤酒等着我了。我不禁讶然道:“原来你这么能喝的?”
“一般而已,这都是为你这个北方妹子准备的!”
“可我不怎么喝的。”
“进了这房间,由不得你要不要喝了!”
我确信了这是个贼窝,扭头便想跑。陈芸已抢先一步冲过来,夺过我的包,半推半搡地把我撵到床上去了。
“怎么,家里有人等你,急着回去?”
我脸一红:“瞎说,怎么可能?!”
结果两瓶啤酒下去,在酒精的催促下,我还是招了我和姚木之间的事。
“我也搞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像是情侣又不算是情侣。若说是情侣,也没有多少亲密的举动,我也并没有多大的意愿同他继续发展下去。若说不是情侣呢,我们住在一个房间,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陈芸对我和姚木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反而问我:“韩复呢?他在做什么?”
“在工作,还留在B市。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这城市太大了……”
被她细细地盘问了一圈后,我终于将话题扭转聚焦到她身上来。
“为什么要会家乡工作?你不是说过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回去的么!”
“没法子,拗不过家里。”
她说得淡然,背后说不定与家里斗争了很多,说不定如今仍在斗争着。
“你不是说你妈妈一直想让你回去么?他们没有强迫过你么?”
“我只说我回去找不到工作便好了!他们又没有能力给我安排工作,他们也不知道我的专业能做什么,只能由得我了!”
“你倒好了!”陈芸斜倚在床上,露出一丝苦笑,“早先我还在纠结着是考研还是工作,怎知家里都已把工作安排好了!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不愿跟他们争论,更不会跟他们吵。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违逆过他们,他们也素来尊重我的选择。也不知这究竟是哪儿根弦儿不对了,忽然强硬起来,我也就怕了,乖乖回了去。可是只半年,我就受不了了,逃了出来!”
“逃出来?你不是特意回来办事的?”
“不是!我向公司请假,回来处理一下我的户档遗留事情,和我爸妈也是怎么说的。但其实那些琐事早就搬完了,我只是受不了那地方,出来换换新鲜空气……顺便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年多没见,我也不能变漂亮了!”我有些饿了,遂撕了一包薯条吃,然后把裤子脱了,钻进被窝里。
“毕业那阵子,你忙我也忙,想找你聊聊也没空。最初想着反正我们以后都在一个城市,也有的是时间,直到你住院,我想去看你的时候,我妈妈却来了,专程从老家飞过来带我回去,就因为我说了我不想回家工作……”
我并没有问陈芸你要怎么办,这个问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意义,只是附带关心和好奇的一般表达而已。表达总是带有虚伪成分在其中,而我对她也提供不了多少建议。于是我沉默着。
陈芸觉得热,也许是啤酒上头的缘故,于是空调毫不应季地吹起了冷气。我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开始思索如何我是陈芸,我会怎么做,是反抗,还是服从?我其实从未有过明目张胆的反抗行为,总是表面服从,背地里生闷气。我的叛逆是虚假的。我并未自主选择过什么,只是如多数人一般,随波逐流而已。
当我酝酿好一番话,要与陈芸说时,她竟睡着了。
我却是饿了,陈芸买的一大包零食放在酒店的桌子上,还没怎么动过。我翻出个最能填饱肚子的,把灯尽数熄灭,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吃。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在我不告知而离去下,姚木并未主动与我联络。
我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深深的失望。
一整个周末里,我和陈芸以无比放松的姿态宅在酒店的小房间里,至多为了填饱肚子出门两次,最后一次则是我收拾行李回住所。星期六的早晨清醒之后,我们商议了一下需不需要一场短途旅行——我连请假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却是无处可去——这是一个没有雪也没有蓝天的冬季。
“想要看雪的话,来我家乡,这时节雪下得正旺!”我这般对陈芸说。
“好是好,可惜等不到你回家我便要走。”
“回去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后天。”
“后天?!”如此我也只能打消我的全部计划了。
“回去之后怎么办?”我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还没想好!如果找不到一条折中的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这并不像我所认识的陈芸。
“也许还有一条路,那便是出国。升学的话,或许家里的阻力能小些,他们还是期望我能带回去更高学历的。不过也只是延期而已,该面对的终极还会面对……要是我能留在那边再也不回来就好了……”
我们把一年多没说过的话在这两天里说尽了,然后便挤在一张小床上看电视,点评情节取乐。直到时间消磨殆尽,不得不各自拎起行李,由此天各一方。
临走时又忍不住定下一个约定:“春天到来后,一起去旅行吧!”
“去哪里呢?”回程的路上,我不停地构思着,计划着,幻想着,未料等待我的,会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用空荡荡来形容是有些夸张了,毕竟咔咔还在,只是回顾了原有的状态而已。
姚木不在了,连同他的行李。
春节的长假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也与放松休息无缘。一脚踏上熟悉的土地,各种难题便迎面扑来了。
“有没有男朋友?”
“工作是做什么的?”
“薪资如何?”
哪怕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见面都离不开这三个问题。你如实给出答案之后,对方总要皱一下眉头,沉默少许,附和一句:“也挺好!”然后便喋喋不休地夸耀起女儿孙女儿外甥女儿有多多厉害,附带一些不知有多少夸张程度的光荣事迹。
我不相信他们话语中百分之百的真实性,因为我爸对外提起我的时候,描述的就好像一个陌生人。
新年钟声被我昏睡过去,家里围起来吃饺子的时候我才醒来,手机屏幕上挤满了未读信息,言不由衷的祝福、喜悦、期望,来自记得住或记不住的名字,密匝的排列程度让我怀疑是不是犯了密集恐惧症。新的一年就在这嘈杂中开启。
回到B市的出租屋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姚木的电子邮件,内容是对他不告而别的道歉。他解释说,他那日走得太仓促,而我又碰巧不在,并未来得及与我道别。他从过去相识的人那里接到了新项目,如今人在国外,也需要两个月后归来。
我思索了许久,想不出要回复的内容。
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