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雪,节日,寒冷

B市下了一场大雪的时候,韩复从大洋彼岸飞了回来。像从前一样,我们约在校园里的咖啡店。咖啡店里只有我们两人,这很反常。大概一般人正挤在图书馆和空教室里看书,另一半人正在外面看雪。

“想不到B市会下这么大的雪!”韩复边说边从羽绒服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放在桌子上,推到我的面前,“给,纪念品!”

我拆开来看,是一枝墨绿色的钢笔。

“这算是生日礼物吗?”

“随你怎么想了!”

“谢谢!”

我生日其实已过去半年了。韩复从未送我过生日礼物,我也同样从未送过他。这源于我们相识之时便已达成的共识:生日也好,任何节假日也好,并无任何特定的存在意义,也无需特殊对待。

“人们如此地关注节日,大概因为生活的单调乏味,需要一个调和剂。”

“意义当然还是有的!节日对多数都市人而言,只意味着假期。有假期的节日便是节日,没有假期的根本算不上是节日。”

“今天天气很冷,但外面还是有很多人!”

“这么大的雪,在B市着实罕见!”

“但对你我而言,却是见怪不怪的!”

“没错,对你我而言,这是‘日常’,但对许多人而言,这是非日常!很多生活在南方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亲眼看见一次雪。所以我理解你想出门多看看世界的想法。但是,凭如今的你,真的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吗?”

“不能,因为我究竟想要些什么,我自己并不知晓。”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不对,应该说,我们还没有找到,它其实存在于那里的。但正如我们对自己的认知一般,习惯性地视而不见罢了。不过我知道,目前的我,最希望的,是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没有答话,拿起颇具古典风韵的金色小勺子,挖了一角芝士蛋糕,送入口中。甜得发腻的口感似乎碰触到了我的蛀牙,微微发痛。韩复去到外边抽烟,就站在我紧靠着的窗前,背对着我。

我端起尚冒着热气的咖啡,透过布满水汽的窗子望着韩复的背影。依稀还是高中的模样,只是健壮了些,个子似乎又高了。

韩复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身的雪。见我正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望着窗外。

“干嘛皱着眉头?”

“牙有点疼!”

“是不是蛋糕太甜了?”

“是的!而且若是单纯甜腻便也罢了,它还不好吃!”

“所以对新鲜事物的尝试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没有体验过,你觉得好奇,也对着这好奇的物事进行着各种的想象。真正能如你所想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当然,也不排除有超出你预期的可能性,但那样的几率更加渺茫了。”

我忍不住笑,结果被咖啡呛了一口。

“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吃腻了别的零食,想换个新鲜口味而已。”

“那下次要不要尝试朗姆加杏仁口味的蛋糕?”

“不要,那是什么诡异搭配?”

“也算不上诡异吧,只是你没有尝试过而已。不过我还以为你来者不拒呢!”

“美国的环境如何?”

“话题转的真快!不错,比这儿强,至少没有雾霾!”

“天气冷吗?”

“不冷,你很想去吗?”

“是啊,一直很想。”

“等未来有机会,我带你去!”

“你毕业之后,没有打算出国吗?”

“没有!”

“读研呢?”

“也没有,毕业之后就想直接工作了!”

“为什么?不觉得可惜吗?你导师也不想你这么快就去工作吧!”

“他觉得可惜是他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没有办法再靠家里生活了,我需要尽快独立!”

我了解韩复,除了学费,他几乎不需要家里再出一点点的费用。他的日常花销着实不小,但奖学金及实习工资便已足够,甚至还有存余。我也想像他那般,但硬件上做不到。除了到便利店快餐店打打工,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我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你也要开始找实习工作了吧!”

“嗯,是!”

“你们学院有硬性要求吗?”

“不清楚呢,有的吧!”

“你没有问清楚吗?”

“问了,忘了!”

韩复叹了一口气,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我放下拄着头的胳膊,认真地望向韩复

“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失望什么?”

“我啊!就像魏德所说的,我的上学似乎只为了一张文凭,它的存在毫无意义。我在这里,其实就是在浪费时间。口口声声说着反感,不喜欢,又无别的路可走。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懒于逆来顺受,最后除了抱怨,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连我自己都厌倦了这样子的我了……”

韩复低着头,用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为什么不尝试着做一些改变?”

“想过,尝试过,但都没有坚持下去。”

“为什么?”

“缺乏毅力。最主要的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韩复一只手持续着无意识的敲击动作,另一只手伸到了桌子下面。我目睹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仍持续着我的话。

“韩复,你太优秀了!这使我一方面对你总是依赖,一方面也对自己缺乏最基本的信心。是你,也是我自己,让我一直徘徊在自卑的山谷中出不去。你是天才,但我不是。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我去抽烟!”

韩复突然站起身来,却用力过猛,拿在手中的烟盒掉了一下。我弯腰帮忙捡起,递到他手中。

“抽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一点,你应当比我了解得多。”

韩复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来迎视我的目光,如窜逃一般地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