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只上半天课。午间铃一响,我立刻抓起书包,飞奔向那堵墙。
那只猫从那日跟丢之后就没再见过。也许野猫对于这城市的每一处都是过客,不曾有过家的概念,也不会有任何留念。
我一手摸着书包,另一只手摸索着墙壁,沿着它蜿蜒的方向前行。土地平整,没有灌木丛枝的阻拦,像是很多人走过,硬生生地踏出一条路来。
走了有十分钟左右,我终于望见了墙的尽头,紧连着的却是另一堵墙。两堵墙围成了一个犄角,另一侧便是街道了。没有望见行人,偶有车子飞奔而过。我怕在这里被人望见,又折了回去。
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我开始琢磨着怎么过去。要爬过去吗?有些难!这附近没有高大的树干。钻过去呢?墙角只有排水的小洞,我不像猫咪的身子那样柔韧,可以缩成一团。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就此放弃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吧。但是好奇心不停地敲打着我,阻止了我移动的脚步。那些日日夜夜守在柏林墙前的人们,也是被这样的好奇心和希望所苦恼着的吧!
我天生就对墙有一种奇怪的执着感。小时候,家里的院子前面也有一堵墙,不高,我试图想要爬过去,母亲不准。某日我背着她,约了几个小伙伴,偷偷地爬了过去。墙的那边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当天回去后,母亲不让我进家门。我也一赌气,就睡在了外边。
蹲下身子,拨了拨排水洞周围的砖块,掉下来一块碎渣。我心里窃喜,这样子说不定可以扒出来一个容我爬过去的洞,即便钻不过去,也能看看那边究竟有些什么。
我卷起袖子,刚开始要干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把我叫住了。
“你是……朱蕊?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太突然了,吓得我一抖,差一点把脸撞到墙上。回头望一眼,一个穿着和我同样校服的男孩子站在我身后,脸望着有些熟悉,但并没有认出是谁来。
“要你管!”我白了他一眼。
我的手还保持着扒墙的姿态,也许望在他眼里有些滑稽吧。他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指我道:“你要是想干坏事的话,好歹先把校服脱掉吧!不然被人发现了很容易就被找到。”
我听了他的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春末夏初,早间觉得凉爽,午后又开始闷热了。我遂站起身来,将校服的外套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然后蹲下身子继续我的工作。
他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既不说话,也不走。
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扭过头问斥他道:“你看什么?”
“看你在干什么!”
本来想说“要你管”,又觉得同样的话没有新意,便道:“我想把墙掏个洞,然后钻过去,不行么?”
“墙的那边有什么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过去?”
“好奇!”
他又笑了笑。我这才认出他是隔壁班的韩复,前男友在和我吃饭的时候和他打过一声招呼,我当时还特好奇他们怎么会认识的。那时韩复的成绩还是好到让我因为和他进了同一所大学而无比吃惊的程度。
他抬头看了看墙顶:“从上面爬过去会比较快一些吧!你那样子,墙会塌的。”
我脑中联想到柏林墙倒塌的那一刻,随口道:“那样也不错!”
“我估计墙还没塌,你先被抓住了!”
“那还能怎么办?又不知道门在哪儿。再说,就算找到了大门,也未必会让我进吧?”
“你就那么好奇里面是什么?”
“嗯……”
“那就翻过去咯 !”
“这么高,怎么翻?”
韩复把书包扔在地上,就开始钻研起来。
“确实有点高!”
他轻声说着,也将外套脱了下来,扔在地上。紧贴着墙而站,仰头望着墙的顶,忽然躯腿,向上一蹦,在距离顶端约一头高的地方落了下来。
“不行,跳不上去。”他向后退了几步,手叉着腰说道。似乎比我还不甘地望着墙的顶。
“我就说嘛……”
“先别急,容我想想。”
他想的时候,我就在一旁观察着他的侧脸。韩复生着一张普通人的大众脸,是丢到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那一种。个子却是蛮高的,足有一米八,运动细胞也不错(虽然大学之后就因为不运动而日益发福了)。从侧脸看,他专注的神情还是有一点帅气的。
他想了有一会儿,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他遂走到那堵墙前蹲了下来,然后扭过头,向我一招手,道:“过来!”
“干嘛?”
“你踩在我的肩上,看看能不能够得到顶!”
“额……这样不太好吧……”
韩复一皱眉道:“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就想要过去看看么?”
“可是……”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望着韩复一脸不解的样子,我愈发觉得尴尬。
小时候还好,可以和男孩子玩闹,摔跤也好,一起在雪里滚也好。长大之后,许是在我母亲的影响下,愈发觉得要和异性保持距离。即便我算是曾经有过一个交往了两周的男朋友,可是那真的算是交往吗?只是在一起玩玩,吃吃饭,逛逛街,最多也就是牵一下手。对方不是没有与我亲密的意愿,只是我刻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所以我和他交往过的事情,也并不为许多人所知晓。
我开始挠起头发来。每当我觉得尴尬的时候,就会开始挠头发。
韩复见我不动,站起身来。
“那要不你蹲下,我踩着你上去,然后再拉你上去。”
“不要,你看起来就很重。”
“那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要不肯,就算了,我还要去吃饭,饿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饿了,午饭还没吃。可是还是觉得不甘心。尤其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更加不甘了。眼看着他拎起校服和书包,试图走的时候,我拽住了他的衣服。
“好吧,来吧!”
他调整好姿势等着我。
“踩在我肩上,然后抓住墙……没事的,上吧!”
仍旧有些犹豫的我,被他这么一说,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我把鞋子脱掉,一只脚踩住他的肩,手贴在墙上,试图将右脚踩上来的时候,左脚一滑滑了下去。
我似乎听见他轻轻说了个“笨”字,但听得不真切。一心只想爬上去的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便开始第二次尝试。这次牢牢地站住了,只是伸直手臂还是够不到强顶。
“再往上点,我够不到。”
他于是慢慢抬起上半身,把我顶了上去。我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这样子踩在那个男孩子的身上过,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看烟花,怕我看不到,把我举到头顶,就像现在这样,让我踩在他的肩上。那时便发觉自己好高,高到透过层层的人群也能望到好远。韩复的肩膀虽不如父亲那般宽阔有力(其实是我长得大了),仍旧让我感觉到安全。
他几乎站得直了,我两只胳膊总算是能搭到墙沿,探出头来。
“看到了吗?”韩复在下面问道。
“看到了!”
“那边是什么?”
“有一个小花坛,花坛边有个很小的小房子。”
“就这些了吗?”
“不是……还有一堵墙。”
是的,还有墙。最先映入我眼帘的,并不是花,也并不是房子,而是,墙。
这应当是一个被闲置了的庭院,已荒废许久了,围成花坛的砖塌了一半,碎砖瓦散落一地。房子像是一间小仓库,木制的,这在北方很少见,木板门上钉着两块木条,半开着。窗户是老式的窗户,玻璃也碎了一半。房子的另一边仍旧是围墙,跟我身下这堵围墙一样,望不到尽头。但比这堵墙低一些,能望见铺就着灰瓦的房顶。
“能爬上去吗?”
“我试试。”
我的身体协调性很差,体育项目总是不及格,即便是在韩复的帮助下,我对于自己是否能爬得上去也不是很有信心。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一只腿,够到墙上。韩复又把身体抬高了一点,让我能够把一只腿跨过去,就这样坐在了墙上。
韩复向后退了两步,看着我。
“要上来吗?”我问他,伸出手。
“当然要,我还想亲眼见识一下那边的墙是什么样子。”
“没有这个高!不过比这个新!”
韩复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太高有些害怕,可能就此就缩回去了。
“没事的,你趴下,抱住墙,我稍微借一下力就够了。”
“那要是我被你拖掉下去了怎么办?”
韩复笑笑道:“要是我们两个人一定有一个人要掉下去,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