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堵墙的跟前,墙的另一边是他身处的房间。他能看见墙的那一边,墙是透明的。同时他能看见那墙中的自己。那并不是在镜子前看到的自己的景象,而是另一个自己,真实的自己。他恍然明白,自己是在梦里了。因为真实的世界是不含有这样的景象的,即便墙的那边是他自己的房间,即便他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房间,但那与他真实的房间布置并不相同。这些微与现实的相悖点使他明白,自己是身处梦中了。
这是一个未知的世界,等待着他前去探索。他心中有些期待,有些欣喜。他知道,他即将参与一场冒险,这场冒险有他参与,但并不以他的意志而演进。他参与其中,又像是在看一部电影,他并不知究竟会有怎样的情节。像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一切都是未知的。这部电影(或游戏)的导演是极缺乏逻辑性的,情节离奇跳变,无现实性可言。但无疑的,他能从中体验到乐趣。
他耳边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那是楼上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他经常听到他在哭,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还听见了楼下电动车的滴鸣声。这种种来自现实的声音似乎证实了他的意识仍处于现实中。他感到他可以凭自己的意志睁开眼睛,那样眼前的这堵墙便会彻底消失。
他明白过来,此时他正处于梦与现实的边缘,那堵墙的存在岌岌可危。他身处的是一个极其不稳固的世界,些微的扰动都可能会导致这个世界的坍塌。他感到有些惧怕,他并不希望这个世界消失,他还期盼着探索到这一世界的深处,去体会那奇妙有趣,时而又有些无厘头的情节,不想这样快便回归到现实中来。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来,眼前的墙瞬间变了形。他还未来得及向前迈出一步,梦中的他似乎有这个意愿,那墙便消失了。
他不由得睁开眼,黑暗中依稀可见自己房间熟悉的轮廓,耳边听得楼上的小孩子仍旧在哭,夹杂着大人的呵斥声。梦被打断,他回归现实中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入睡失败,他再度处于失眠状态中。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看,时钟显示10:15,距离他上一次看时间只过了二十分钟。他为此而懊恼不已。
他禁不住思索起,究竟是什么驱散了他的梦?肯定是有什么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搜寻到。他并没有听到什么格外突出的声音,他在梦里听到的已与梦融为一体,那并不会干扰他的梦。那么,为什么他的梦会消失呢?
唯一的解释,是其梦由以构成的存在,本身便极不稳定。他也感知到了这种不稳定性——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虚假性,他已预感到这个世界可能会消失。说到底,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便由他的意识构建而成(即便不受他的意识所控制),一旦他对这世界的存在缺乏信心,这世界便不再稳固。
他为它的消失所惋惜,却又是无可奈何。他只能判定为时机未到,毕竟时间尚早。他还有的是机会,或许还不至于失眠。他必须对他的睡眠抱有信心,正如信心用以构筑他梦的稳定性一般。
他闭上眼,继续等待梦的降临。这是一个漫长而辛苦的过程,如同狩猎一般。他需要屏息凝神,潜伏在草丛中,凭感觉而非凭借眼睛来发现猎物的声息,尽力捕获那一丝缥缈的身影。一旦发现一点蛛丝蚂迹便全力以赴。
这个过程并不总是顺利的,总有干扰。为了顺利入睡,他试图清理掉自己内心的杂念,但并不顺利。总有些心思绪徘徊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五年前,他和她一同去一个小城市旅游的情形,他们漫步在一座桥上,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桥的形态,他记得桥上有生了锈的金属栏竿,每一根栏竿上都贴满了小广告,多半是黄色内容的。她指着那上面的内容对他笑,还撕下来两张硬塞进她的口袋里。他还记得她身穿的淡米色带粉红碎花的连衣裙,但不记得鞋子的样式了。
便在这时,他脑中隐约闪过两个字“不对”。在他和她一同旅游的城市里,哪一个也没有这样一座桥。这样的一座桥只属于他的老家。而他的老家,她从未去过。
是他记忆的错误么?不是!他分明知道那并非正确的现实,那只是由记忆的碎片扭曲组成,那组合的过程中掺进了他的个人意愿——他一直是很想带她回一趟老家的。但奇怪的是他明知那只是歪曲的现实,他的自我意识却控制不住地继续向下想去。他仿佛回到了那座桥上,她仍旧在他身边,并未离去。他们相伴着沿着桥上走。她开玩笑一般地将桥上贴着的黄色小广告撕下,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这一片断似乎也是扭曲的记忆残片,那种黄色小广告通常不会被贴在桥上,尤其是一座城市象征性的桥。而是散布在小巷子里的地上,那是他和她漫步在当下身处的这个城市中时,她一边嘲笑着:“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一边用手指着那上边女人半裸露的身体。
他是怎样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那个时候她脸上的那个嘲弄的表情,却是永远铭刻在他心里,闭着眼便可想见。那微微上扬的眉毛和吊起的眼角,高高的颧骨上一抹绯红,眼角略微挑起,似笑非笑。她嘲弄人的时候总是这样一副表情。他始终不愿承认,他便是在那一刻爱上她的。他一直将她的爱嘲弄人视作她最大的缺点,除此以外,她在他眼中近乎是完美的。
如今回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他看她的眼光中带了太多的滤镜了,他可以数出她的诸多缺点。而曾经以为的缺点,却是她身上最可爱的地方。除以此外,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她究竟穿的是什么衣服了,那淡米色带粉红碎花的连衣裙,他似乎见过,但又不敢肯定。她的确是喜欢碎花的连衣裙,但是她并不喜欢粉红色。一开始他并不知晓这一点,她过生日时,他还送了她一条粉红碎花的丝巾,她公然对它表示了厌恶,甚至连伪装都没有。她总是这样,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又为自己的直率为傲。当初他还喜欢她的时候,也欣赏她的直率,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她是情商低,经常说话不过脑子。说出口的话从不分地点和场合,只凭自己心情,时而伤害到他人也无动于衷。而他则是被她伤害得最深的一个。
他一边想,脑海中的情形却在脱离他控制,继续向前演进。鉴于那诸多脱离现实的情节特征,他断定,这不是他脑海之中的回忆,这是梦。他的梦在为他筑造一个他所得不到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旨在满足他的期待,它助他达成了他的全部心愿,让她穿上了他觉得她最适合的裙子,带着她回了老家。这一切的一切,他只能在梦中达成。但这并不使他感到欣喜或满足。因为他身在梦中,却意识到了,这是梦而非现实。他像是在作为一个观众,观看以他自己作为主演的一部电影,这只使他更觉得悲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又是一个不稳固的梦,它充其量只是梦的先兆,他没有费多大力气便从梦里逃出了。
再度睁开眼,回归枯燥乏味的现实。楼上小孩子的哭声消失了,夜已重归宁寂,他却感到自己清醒地仿佛不知这是夜一般。他环顾自己的房间,视觉在黑暗中逐渐变得清晰。这单调乏味的房间曾经也是布满欢乐,墙壁上曾经贴满了壁画,如今画被剥掉,只留下无痕胶还留在上面。明明是无痕胶,可是因为不便于取下,本身便成了痕迹。取下壁画后,他们用便宜劣制的投影机向这面已斑驳不匀的墙上投电影,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在大床上缠绵。这张一米八的大床,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显得如此空旷。
曾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肯走进这个房间里来,只觉得这个房间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无论床上书桌上,还是衣柜里。然而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早被她尽数销毁掉了。那书桌看起来只是平平常常的书桌,一看便是属于年轻的技术男,桌子一角堆着四五本技术书,一台显示器和机械键盘,外加四处乱扔的零食包装袋和泡面空盒。有那么一段日子里,这桌子的一半被她当作梳妆台占用了,堆着各种各样他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化妆品。那散乱的程度也如现在一般——她也同他一样,不大爱收拾,那与她表面的精致截然相反,在他与她同居前他并未想象到。
曾经堆得满满的衣柜,五颜六色的衣服尽皆消失不见,一拉开门,唯剩那几件灰白衬衫,显得衰败而寥落不堪。
曾经……太多的曾经了!这样多的曾经变为过去后,他在房间看到的唯有寂寞了。他不敢再走进这个房间,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但不久便被人投诉,因为这个客厅是公用的,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租住的单间里面去。她对这个小小的单间很是不满,哪怕这已是这房子里最大的一个单间,又拥有独立的卫生间,她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合租,他也陪她看了几间附近可租的一居室,价格太高,他一个人承担不了,便是现在的这个主卧他已觉得有些吃力了。如果她也能承担一半,他或许还能接受,但她从未主动表示,他也不敢提及。
他经常在想,她离开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可以列举出无数条,但根源只有一个,那便是他没有钱。穷,便是原罪。因为穷,他没有办法换成她想要的大房子,也没有办法给她买她想要的衣服和包。她的欲望无穷无尽,他有心想给她最好的,但是能力上达不到,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他失眠的症状是从她离开他那天开始的,在此之前,他从不知失眠为何物。每每听别人谈及失眠,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听到别人说一个晚上只睡了几个小时,他心里便想,那便睡呗,为什么不睡呢?直至他自己切身体会到了失眠的痛苦,明白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有两三个夜晚,他是睁着眼睛到天明度过的。一开始他只觉得不困,像是喝了高浓度咖啡一般,精神振奋,没有一丝困意,与其干干躺看,他还可以借助打游戏和看视频来消磨夜晚的时光。最难过的时候,却是困意涌上,怎样也无法入睡的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身体四肢都在拼命叫喊着“我要睡觉”、“我要睡觉”,眼皮也倦怠至极,难以睁开,只有大脑无法沉入睡眠之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哪里的零部件出了问题,使得大脑不听使唤,一意孤行,像是叛逆的青春期少年。这使得他心中烦燥不安,恨不得狠狠地把它揍一顿不可。
他开始尝试借助酒精入眠,却治标不治本,借助酒精,他的确可以很快入睡——他原本便是一喝酒便睡的体质——但不足两小时便会醒来,醒来后头疼欲裂,仍旧难以入睡,只能再度求助于酒精。在他酒精成瘾之前,他放弃了这个办法,在朋友的劝说下,转而求助于医生。医生给开了安眠药,多亏了安眠药,他难得一夜好眠。但这仍旧是治标不治本,在药物的抑制下,他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而一旦停药,失眠这条怪兽便又卷土重来。在医生的指导下,他从改善生活习惯入手,戒掉酒精,睡前不看手机,不看视频,不打游戏,白天保持一小时的运动,改善饮食,避免晚饭吃过多,十点准时熄灯上床睡。
这般坚持了两个多月,他终于将自己的睡眠拖回正轨。只是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重回那沾枕便着的日子了。虽然他觉得有些怀念,但并不挽惜,逝去的便逝去了,正如他不再希求她能再回到他身边一样。他如今已不再会彻夜失眠,只是他的睡眠依旧不算好。时而有一两个小时难以入睡的情况,即便睡着了,也常被惊醒。有时一觉醒来,以为睡了很久,其实还不足两个小时。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来,并不存在足以打断他睡眠的声音因素,不存在干扰。他只是自然地便醒了过来。
醒来时,他脑海中尚弥留着方才被打断的梦,梦被陡然打断,像一幕被强行终结的剧,兴致正浓时却戛然而止,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后面的情节将如何发展下去,像在读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在曾经睡眠质量很好的时候,他极少做梦,有时似乎梦见了什么,醒后便忘却了。只有少部分被惊醒的时候,他能回忆起一点梦的残影,但并不太放在心上。直至梦来得频了,已成为他夜晚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时,他开始对梦的内容有了期待。梦里的内容稀奇古怪,以奇妙的方式将现实解构后重塑。梦以现实为原型,但又大大脱离现实。梦从不遵循逻辑,无视一切自然规则,情节离奇跳动不安,不时便从这一世界跳跃到另一世界。每一个参与者的角色一变再变,有时你甚至怀疑他们拿错了剧本。
他在梦里找不见自己,自我似乎经常平摊在各个角色中间。有时他以为这个角色是他,有时又觉得那个像是,即便梦中的这个形象与他无半点相似处,他觉得自己像是能感受到他的一切感受。但是这个人物的身上似乎放大了他的一切缺点,使得他很难承认这个人便是他自己。平心静气地想过后,又觉得这些缺点在他身上是实实存在的。哪怕日常生活中,有自控力控制着,他仍不时感受到身体内的某种原始冲动。或许梦中的那个形象便是弗洛伊德所谓的本我,那是一头尚未得到驯化的野兽,只会凭借身体的本能行事。借由梦他似乎能更好地认识自己。
在梦里,有时他会做到自己现实中做不到的事,一些浅在的达不成的心愿,在梦里轻而易举便可实现,这使得他有时甚至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在梦里,有时他明知这是梦,明知他所体验的一切都是假象,但他所体会到的兴奋和欢愉却是真切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近十二点,开局不利,今夜注定又是一个失眠的夜。他又躺了一会儿,感到脑中有了一丝睡意,腿却燥动不安起来,有种酸麻感,像有无数只小虫在关节和肌肉中爬行。他心中只感到无奈,知道这样下去无论怎样困,都难以入眠了。因为此时他的腿已不听指挥,它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他希望它能乖乖巧地躺在那里等待入睡,等待身体的其它部位一同进入静止状态,它却不听话地只想动。
每当他在床上躺久了,又无法入睡时便会有这种感觉,他总以为是卧床过久所致,便会起身来走一走,或者去一趟卫生间。重新躺下时,有时腿部的酸胀会缓解,有时则不会。后来他在网上搜索有关失眠的文章时,无意间看到一种名为“不安腿综合症”的症状,那描述与他所体验到的正相一致,他才明白,原来那并不是一种正常现象,而是一种病。他不愿去医生那里求证,因为他不愿承认他有病。当散步缓解不了他的不适感时,他便尝按摩,或是深蹲,有时竟有奇效。或许他的腿便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少年,又或像那卧床已久的病人,须得给他松松筋骨,或使他疲劳一下不可。
他起了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他所住的房子是临街的,此时街上已鲜有车辆,只有路灯一个临着一个列在街边守卫着。它们是最勤劳的士兵,彻夜不眠,又从无怨言,没有谁能比它们更默默无闻的了。它们摇曳着昏暗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偶尔一辆车驶过,便将那星星点点的灯光连成串。直待拖曳到遥远的地方才松开手。
街对面是另一个小区,近午夜时分,有三分之一的窗是亮着的。这并不算稀奇,当代社会的年轻人中,有极少会如他一般,十点便熄灯睡觉的。便是在他还未有失眠症前,他也极少零点前便入睡。在他凝视的时间里,有几扇窗接连灭了,像陨落的星,每扇窗后都是一个待入睡或已然入睡的人儿。而那些固执地亮着的窗后,又有多少是如他一般孤独的人儿呢?
他借用窗台压了压腿,又做了二十个深蹲,感觉到腿部的酸麻感减轻了。但是在这之后他仍旧没有回床上睡觉,而是继续站在窗前,望着街对面那个小区的窗一个接着一个变暗,他猜想,会不会有看似一片漆黑的窗后,有和他一样想睡而又睡不了的人呢?在孤独一人的漆黑房间里对着孤独的夜做深蹲,这又是怎样一件寂寞的事情?
他将目光向上移去,楼顶一轮圆月,圆月使他想起团圆的日子。他曾经计划在上一个团圆的日子里将她带回老家,但是未能如愿。他构想着和她一同坐在老家的院里,摆上一桌子的水果和瓜子花生,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赏月。他可以在院子里的树上挂上彩灯,星星点点,五颜六色,让家里的大肥猫卧在她的脚边。这是他所构想过的最浪漫的事情,却最终没有使它成为现实。她经常埋怨他不懂浪漫,但是他明白,她所希求的浪漫是以钱来打底的,而钱是他所没有的,他的浪漫,她从不承认。
他不知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站到腿都乏力了,才回到床边轻轻坐下。窗帘依旧维持着半拉开的状态,对面的楼上,只有寥寥数扇窗亮着,楼顶悬着孤零零的月。他感到睡意全无,如白天一般清醒,甚至比白天还要清醒。他不禁有些懊恼,不该再回想这些事的,不该再去想她。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他的失眠。他此刻并太不在意睡不着,他为错过那些梦而失落。
一直望到最后一扇窗也暗掉后,他才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原本没有抱多大希望,但困意却像洪水一般,汹涌来袭。他恍忽间觉得自己是在铁轨上,她就站在他身前,面上露出她所惯有的戏谑神色。她张着嘴,像是在对他诉说些什么。他听不见。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声音,但是他既听不清,又觉得那不像是她的声音。他一边喊着“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一边向前靠近,她却在离他远去。她的身姿一动不动,像一尊塑像,身体却在往后退。他一开始走着,然后跑了起来。无论他走多远,她始终和他保持同样的距离,他累得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她却未停,仍保持原有的速度离他远去。
他望见铁轨的尽头来了一辆火车,轰轰隆隆地向着她驶来。他急得对她大叫:“别往那边去,那边危险!”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那并是活生生的她,而只是她的幻影。但在火车呼啸而至,从她身影穿透而至时,他还是感到心脏猛地一阵剧烈跳动。然后他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感到汗湿巾衫,胸仍不可抑制地悸动不安。他坐了少许,使心情平复下来,耳边听见了布谷鸟的啼声,一扭头,望见了黎明乍现的曙光,又一个夜便这样过去了。
他再度躺下,回味着方才的梦,猜想那究意味着什么。是否是她出了某种意外?不,他并不相信梦具有预知性。他更倾向于这是他潜意识中的愿望。他从未觉得,或是从未发觉到,他是恨她的——除了在她离开她的最初那段日里,他曾想过,她莫不如死掉才好呢!这想法的出现使他自己也惊到了,那一瞬间,他感到背背发凉,立刻将那想法深深地埋进潜意识中,再不敢去想。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有着这样的一间密室,关着与此类似的无数个念头,密室的大门紧锁着,它们出不来,也为主人所遗忘,只能时不时以梦的形式出来作祟。在梦里,你才能见到自己真实的想法,才能看见那个真实的,不加修饰的,不被社会所束缚的自己。
鸟啼声越来越急切嘈杂,像是有无数只鸟聚集在他窗前开起了大合唱,就着鸟声,他再一次一头扎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