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产生这种想法时,她对丁枫的感情也释然了。那又怎么能算得上感情呢?想到此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了。
“真可悲!”她变得时不时自言自语起来,在小区被封禁的那段时日里,她的不爽并非针对丁枫,而是对叶蝉的。那并非嫉妒而是气愤,被背叛的气愤。在她们同仇敌忾般地表达了对那个男人的厌恶之后,有一方却背叛了这个阵营。
从那时至今她还没有和叶蝉说过话,见面也只是点头招呼而己。小区解封之后能见到这二人的机会也很少了,她忽然好奇起来,这两人究竟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了?
在她的房子还只剩下一个月到期时,她发现叶蝉似乎没有去上班。
那是在她把两年累积下来的年假一口气休了的时候,工作日里本应只有她一个人在,她却能听到叶蝉房间里的动静。一开始以为她是例行调休,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想着要借机聊一聊。但是那么久的时间内没有讲过话,要再去敲她的门,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薛冰始终没有鼓起这个勇气来。
当连续四天发现叶蝉还在家后,薛冰感到奇怪了,但她没有过多去想。
“或许和我一样是在休年假。”但为何像她一样休年假还不出门,薛冰便不明白了。薛冰自己是因为想要省钱。她闲来无事时也会去附近的公园走一走,顺便买个菜回来。其实叶蝉也会出门,但都在薛冰回房间后,像是掐准了那个时间一般,两个人同处在这个屋檐下好几天,竟连个面都没有见到过。
直至假期将结束时,两个人在走廊里遇见了。那时薛冰刚买完菜回来,走进单元楼,看见电梯马上要关上,便快跑了两步,把电梯按住。电梯门再度打开,便看见叶蝉在里面。两个人面对面,都觉得尴尬,却又没有办法装作没看见。
她们相互打了声招呼,便又沉默了。电梯缓缓驶向十八楼,安静得只听得见机器的轰鸣声,直至电梯驶至十五楼时,薛冰终于股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你也和我一样在休假么?”
“休假?”叶蝉似乎一时间对这两个字的意思感到了疑惑,在她这一个迟疑间,电梯门已开了,两人相继走出电梯,右拐,走到房门前。薛冰走在前面,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推门走进屋子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叶蝉淡淡说了一句:“我没有休假,我只是失业了。”
薛冰惊讶地转了身来,但叶蝉已从她身旁擦过去,径自回房去了。
晚些时候,薛冰同夏雪提起这件事来,夏雪说道:“估计便是那个了吧!教培大裁员,我前几日听你说,便已猜到了。”
“裁员?为什么?”薛冰不解道,“不是说教师是最稳定的职业了么?
夏雪道:“那得是体制内的,你没看新闻么?因为‘双减’政策,大量的教培老师都失业了。我记得她原本便是小升初培训的,更在此列。”
薛冰想了想道:“减了也好,小学便要补课,这个社会也太可怕了……”
夏雪挪揄道:“这一点上,你似乎很没有说服力呀!我想,你肯定没有补过课吧!”
“那倒也是……不过你上学时有补课么?”
“当然有,不过小学倒是没有,初中有科目不好的,老师会给义务补课,和现在这种课外培训完全不同了。高中学校统一给补课,也没有时间去外面,每个人都一样,倒是公平公正。那个时代的老师怎么说呢?虽然不像现在的老师那样讲求方法,但是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薛冰想了想,也的确如此。
“那她们怎么办?整个行业都在裁员,也不好找工作了吧!”
夏雪笑道:“你还有时间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她们大不了可以回老家,还有学校可以进。你呢?你回老家之后,准备做什么?”
薛冰默然不语。
夏雪又道:“在你想好前,是不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毕竟大城市的机会还是多的。”
薛冰摇摇头:“大城市虽然机会多,但也没有哪个机会是留给我的。我回去,又或是在这里,没有什么分别。那我不如回去老家,那样对我更轻松一些。”
夏雪于是不再相劝了。相似的对话,她们已经发生过三遍了,就在薛冰提出了离职之后。
在夏雪和薛冰搬走前,主卧的那对夫妇先搬走了。那个生了孩子的妻子没再出现过,大概那人一个人觉得这主卧负担过重吧!
在房子到期前一个月,薛冰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别前,她分别找叶蝉和丁枫告了个别。
她找到叶蝉的时候,叶蝉似乎很惊讶:“你还在休假?”
薛冰笑道:“我和你一样,这次休了个大长假。”叶蝉惊愕间,薛冰立刻补充道:“我离职了。”
叶蝉让薛冰进房间来,坐在她的椅子上,她自己则坐在床上。那时是下午四点,已略显颓势的夕阳在床上洒上长长的一条。叶蝉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书,看不见书名,但薛冰扫了一眼内容,尽是艰深难懂的文字。就好像她大学时被迫看的那些英文书,她能看懂每一个字母,但合在一起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即便那书上是中文也是如此。
“你是找好新的工作了么?”
薛冰道:“没有,我是已经打算回老家了。”
“哦!回老家,”叶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回老家也是一个选择,还是有退路的,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的。”
薛冰明白她是在讲她自己。她们两个看似境遇相同,实则有很大不同,薛冰自己即便回了老家也没有多少退路,她更没有什么不甘的。她和叶蝉原本便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们就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任意聊一聊。最后叶蝉问薛冰:“你预计什么时候走?已经买好车票了么?”
“买好了,明天晚上的车票。”
“明天晚上便走了,这么早?”叶蝉表现出了惊讶。
“嗯,毕竟很早便已经决定好了。”
夕阳向后移动了几厘米,挪到了叶蝉的身上。叶蝉有意无意间地向着南边的方向望了一眼。
“你和那个人告过别了么?
薛冰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还没有,感觉没有这个必要,但毕竟室友一场,也还一起吃过饭,也的确是要当面道个别的。”
薛冰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继续聊下去了。但正要起身告别,禁不住又要多问一嘴:“你和他,有进展么?”
叶蝉先是脸微微一红,紧接着又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怎么可能?”
“但是前段时间,我看你们走得很近。”薛冰小心翼翼,但是大胆地说道。
叶蝉的目光似乎有些恍惚:“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哦,似乎是那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觉得很烦……我听说了可能要裁员的消息,既觉得烦,又有些害怕,只想有个人陪着。他离我最近,又向我示好……不过该来的总归是来了。当我和他说我丢了工作之后,他便也就不再向我接近了。我在家这些天,也都见不到他的影了,他好像是在躲着我。”说罢,叶蝉耸了耸肩,“还过这样也好,免得我越陷越深,人越是脆弱的时候越是容易沉溺于虚伪的感情里,这也算是及时止损吧!”
“确实!”薛冰无话可说了,告别离开。她看了一眼时间方五点,料想丁枫这个时间还没有下班,便决定第二天周六上午再来与他告别。
第二天大约十点的时候,薛冰敲响了丁枫的门,但丁枫显然是刚醒,一幅睡眼朦胧的狼狈模样,开门后看见是薛冰有些尴尬。
“是你呀!有什么事么?”他说罢,还打了个哈欠。
薛冰想笑,但是她忍住了。
“只是来道个别,我下午便要走了。”
“要走了?是说你要搬走了么?”
“我是要搬走了,不过不单单是这个房间,是说我要回老家了。”
“哦,这么突然……”丁枫这才看上去清醒一些,但薛冰的话似乎也没对他产生触动,这让薛冰多少有些失望。
“太可惜了,以后吃不到你做的饭了……回家是要做什么?考上公务员了么?”
“哪有?”薛冰心里暗道:“就凭我么?”她想了想道:“嗯……回老家结婚去……”
丁枫这才吓了一跳:“真的么?那恭喜了!”
他们的谈话就此结束,薛冰一边回房间一边暗骂道:“我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又对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望感到好笑。
她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然而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来到这里后几乎一切的生活用品,都是她和夏雪共同所有,她都留了下来。她所要做的仅是清点自己的衣物,扔掉绝大部分,剩下的塞进拉竿箱。鞋子她只保留了脚上穿的这一双。
在面对那条水绿色的裙子时,她犹豫了很久——那双高跟鞋她倒是没有犹豫,连同她买过的那些廉价鞋子一同扔进了垃圾筒。回想起来,无论是这双鞋,还是这条连衣裙,她都几乎没有穿过。它们再好,于她又有何用途呢!她下定不了决心,于是把它扔到了桌子上。
下午夏雪回来时,她的行李都已收拾完毕,拉竿箱收得满满当当,不要的衣服鞋子都已塞进楼下的旧衣物回收箱中。
夏雪拿起桌上的裙子:“这个,你也不打算要了么?
薛冰拍了拍拉竿箱道:“已经满了!”
夏雪笑道:“你若是想要,总归是塞得下的。”她轻抚着那裙身,“可惜了!这料子还算不错的。”
薛冰不说话,她只盯着自己的拉竿箱发呆。
夏雪又道:“罢了!我给你收着吧!也算是给我留个纪念吧!你若是反悔,大可来找我要来,我随时等着你。”
她把裙子折了折,塞进自己的衣柜中去了。
“几点的车来着?”
“下午六点半。”
“那还来得及!我送你去!”
“那倒用不着。”
“你没有说不用,便是用得着的。”
薛冰笑了笑:“我确实是有点舍不得你的。”
“只有一点么?”
“嗯……差不多就那么一点吧!”
夏雪啐道:“臭个头!”
她们休息了一会儿,吃了饭,又聊了些闲话,便出发前去车站。薛冰验票进站时,夏雪向她告别:“拜拜!常联系!”
薛冰回道:“常联系!”顺着人流进了站。
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她再一次有了孤寂之感。这和两年前刚来到这座城市不同,那种期待和兴奋感荡然无存,车站也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和老家的城市也没什么两样。
“城市与城市之间有什么差别呢?”她喃喃自语道:“大城市又有什么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