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星期后,薛冰把丁峰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叶蝉,在叶蝉的房间里。叶蝉听完,面不改色地说道:“他还没有说完,他不单单是没有精力,更是不舍得花那个钱!”她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这种人便是太缺乏想象力,才拿标签来给人分类。”她又转向薛水,“所以我真不明白,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薛冰道:“看上他的钱,仅此而已!”
叶蝉惊吃地看着她,她虽然估量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对方的坦诚还是使她大感意外。
“但是他也没有那么有钱!”
薛冰道:“对我而言足够了!他父母似乎都己不在了,这样对我而言更好,少了负担,也不会有婆媳矛盾。但是他本人并没有这个自觉,似乎还为此自卑。他似乎曾两次与人告白,都被拒绝,他都将其归因于家庭了。”
“归因于家庭总比归因于自己要容易。啊!但愿他别上我这儿再来个第三次。”
“这可说不准,我看他正有此打算。”
叶蝉不安分地坐在床边扭动着身体,听到了薛冰的话,瞧向她:“这是他与你说的?”
“猜测,算是女人的直觉吧!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地提到你——一开始的时候是不经意的,但是最近却是有些刻意了,我猜是大家心知肚明,他便也不想伪装了。”
“那还是真要命!”叶蝉禁不住叹道。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叶蝉望了一眼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窗帘遮着。叶蝉忽然想起今天当是满月,便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但那里只黑沉沉的,仍旧什么也望不见。
“是方向不对么?不对!星星也没有,这是阴天!”叶蝉于是更加烦燥了。她偷偷看了一眼薛冰,心想:“她究竟什么时候走呀?”但是她心里明白,即便她现在走了,这个夜晚她也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这一阵子她的工作中出现了许多状况,使得她再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地保持从前的生活状况,她一想起和学生家长与学校的那些矛盾,一想起白日和周末的那些烦心事,她便没有办法有静下心来看书,更没有办法制止自己去想。从前她读书是为了保持平静,如今她读书却是使自己更烦燥,干脆便不读了。每晚下班后,她便在床上坐着,或是躺着,有时放放音乐,任由思绪纷飞——既然无法阻止大脑思考,那便任由大脑去思考好了!思考得多了,慢慢抹成一摊浆糊,事物的深度,便也稀释了。
她越来越感到孤寂了,她迫切地需要有人一同说说话。最难受的时候她曾经向家里倾述过,但那结果只是更糟糕,家里人没有给得了她丝毫安慰慰,只是埋怨她没有听他们的话早些回家,言外之意便是:“你自找的。”
当薛冰来找她聊天的时候她起初非常开心,但对方带来的话题并不喜人。就着丁枫的话题聊了一会儿,叶蝉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受了虚假之伤害的女人,她并不难过,但是她感到气愤,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发泄。这个女孩子并不如她从前想象中那般单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忍心撵她离开。她说不清楚,心底究竟是想让她走,还是不想让她走的,比起烦燥,她似乎更害怕孤寂。
“我现在已经够烦的了,希望别再来更让我烦的事情了。”叶蝉禁不住又说道。
“即便是这样,要我说,这有相当一部分还怨你自己。”
叶蝉盯着薛冰的眼睛:“怎么说?”
“你早便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没这个想法,明面拒绝便好了!你这样一直维持着一种暧昧的状态,便使他产生了幻觉,以为他自己还有机会……”
“啊!我明白!我明当!我当然明白呀!但是我要怎样拒绝呢?我不明白要怎样做呀!我觉得我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暗示了。难不成我要直接了当地对他说:‘滚!离我远一点么?’”
但是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她不喜欢抱怨。因而面对薛冰的话她只是沉默。
她忽然想到,既然这个小姑娘对那男人有意思——且不论其基于何种动机——帮助她如愿以偿不便好了?
她于是对薛冰道:“那你呢?你有没有挑明你的想法?或许他只是没有觉察到你对他的意思?”
“那个男人?”薛冰冷笑道,“他或许缺乏想象力,但是他不傻,也不迟钝!他对我便和你对他一样,虽不满意,但不拒绝,只是吊着,留个备胎而已。”
叶蝉想说:“我不是那样的!”但是仍旧没有为自己辩解。
薛冰继续说道:“我原本是想来探听你的想法的。我想若是你当真无意,便直接了当地拒绝他,那样或许我还有机会。”
“那么我……”叶蝉方要表态,却被薛冰打断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晚了。”
“怎么?”叶蝉惊讶道。
“我今天和他透露了我有四段感情经历,然后……你没有看到他那时的表情……我便知道我结束了。”
叶蝉默然,她原本想出言安慰几句,但看薛冰面上的表清,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气愤。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薛冰起身准备回房间,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来说了一嘴:“想彻底摆脱他,很简单。你只要明白地和他说,你不是处女便可以了。”
薛冰走后,叶蝉的焦燥情绪到了顶点,猛地把床上的东西都掀到了地上。
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夏雪才出差回来,这段的时间夏雪不在的日子,薛冰简直难以忍受,直至要发疯了。她甚至想一走了之,干脆回老家算了,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没人看得上她,她在这座城市里只是微不足道的,多余的。
但夏雪一回来,她那点不安的情绪便被抚平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女人竟对她这般重要,只是她的感情,她终究回应不了。
调整好情绪后,她决定留下来看热闹。那两个人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为此非常好奇。很显然叶蝉并没有像她与她说的那样去直接了当断绝对方的念想。又或者她那样讲了,但对方并不在意,他对她二人的标准或许便是不同的。真相怎样,薛冰不想去追溯到底了。有意思的是,不久之后,他们四个人竟是面对面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便是在夏雪回来的那个周末,薛冰和她照例是想出去吃一顿饭的。其目的主要在于聊聊天,在家总觉隔墙有耳,说不尽兴。她们准备好后出了门,却没能出得了小区——小区各个出口都被封住了,还有救护车停在小区门口。
薛冰恍然道:“难怪我今天出门前听到了隔壁有声音,还在想叶蝉今天怎么没有上班!”
夏雪叹道:“回去吧!”
她们回到出租屋里的时候,叶蝉和丁枫两个人都坐在客厅里。见薛冰两人回来,叶蝉问道:“你们出门了?小区出不去了不是?”
薛冰点头道:“看样子是有疫情了。”
她径自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查看里面的存货。主卧的女的回家后,这里只有她一人做饭,因而冰箱里都是她的东西。只是菜所剩不多,大概勉强够她和夏雪两个人吃个两三天的。冷冻层里倒是有一些速冻食品,不知是哪个人的。米面油充足,大米尚有一包未开封的。
她听到外面的两个人在讨论。
“不知道外卖能不能送得进来。”这是叶蝉问道。
丁枫答道:“应当可以吧!不然大家怎么吃饭,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做饭,有的人连厨具都没有,我那儿还有些速冻水饺什么的。”
看样子这两个人在客厅里方才一直便在讨论这件事情了。
薛冰看了一眼手表,也要到做饭的时间了。
她走出厨房,对客厅里的两个人说道——夏雪早径自回房去了:“我要做饭了,中午一起吃吧!”
那两个人先愣了愣,叶蝉随即起身道:“那好,我来帮忙。”她跟随薛冰进了厨房,立刻便把厨房门关上了,薛冰见状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叶蝉是不大会做饭的,她所谓的帮忙便是洗洗菜什么的。她打开冰箱门,然后皱了皱眉:“你这菜也不多了呀!”
薛冰道:“还有点土豆和芋头没在冰箱里。”她洗米做饭,让叶蝉拿出西红柿,鸡蛋和西葫芦。叶蝉把那两样洗了后,便开始打鸡蛋。
“还不知道要封几天,你们两个人也只是勉强而已,再加上我们俩,不是更加不够吃么?”
薛冰把米饭做上后,便开始削土豆。“总会有办法的。你们现在不就是没有东西吃么?你连早饭都没有吃吧!”
“吃了点饼干。我原本一大早便出了门,通常都是在外面吃饭,家里也不留什么吃的。今天出门便被拦了下来,说是小区封禁,只进不出,我就回来了。后来我听到开门声,猜到你们要出门,原本想告诉你们封禁了,但是我一出来,你们都已经走了了。我碰到了丁枫,他也奇怪我今天怎么没去上班,我便和他说了。”
“那你工作怎么办?今天还有课吧!”
“给公司打电话说了这边的情况,是找人代班还是取消课程便不知道了,一般这种是找人替,但学生家长听说老师是因为这种事情来不了,也不一定愿意继续来上课的。”
“你是教初中还是高中?”薛冰问道。
叶蝉回答说:“小学!”
薛冰吓了一跳:“小学便开始补课了?”
叶蝉笑道:“很多呀!多是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他们小升初压力也很大。”
薛冰回想自己小学时候,除了玩儿便是玩儿,哪会想到小升初这种事情。
说话间叶蝉开始给西葫芦切片,切得薄厚极其不均,薛冰看着哭笑不得。叶蝉自己也发现这一点,但薛冰没作声,她便还是硬着头皮给切完了。
“我从小到大也没有做过几次饭。”叶蝉吐了吐舌头道。
“没事!练习练习就好了。”薛冰接过刀来,开始切土豆丝,“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补过课,但饭是从小做到大的。周末爸妈不是上班便是在外应酬,我就只得自己在家做饭了。”
叶蝉眼看她刀工飞快,切得又匀又细,不禁好生羡慕。
切完后,薛冰让叶蝉把鸡蛋打了,自己把土豆丝用水洗了几遍,丢在水里泡着。然后便开始起火了。她接过叶蝉递来的鸡蛋,加了点水,搅了搅,热油,滩在锅里。
等待鸡蛋慢慢凝固的时候,她说道:“就这三个菜了,也不知道够不够吃。没有肉,不知那位男士能不能吃得饱。”
“可以了,这种时候也不能奢求太多。”
二人走出厨房的时候,丁枫已经候在客厅里了,桌子椅子都已经摆好。方才做饭的时候叶蝉向外瞥了一眼,发现他已不在客厅,大概是掐了时间来的。厨房门一开,丁枫便枪上来端菜,同时口中道着:“两位女士辛苦了!
叶蝉轻笑道:“我倒是没干什么,辛苦的是那一位。”
薛冰向叶蝉道:“碗筷都在那个抽屉里。我去叫夏雪吃饭。”卸下围裙,快步回了房间。
夏雪这个时候才知道薛冰邀请了那两个人一起吃饭,吓了一跳,心想:“这小丫头不知究竟在搞什么鬼?”
但她还是欣然去了。她心里也含了点看热闹的心态,但又怕薛冰受到委屈。
两人上了餐桌的时候,叶蝉已经把饭盛好,筷子摆好了。
夏雪笑着轻轻说了声:“今天真热闹!”
四人面对面坐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夏雪是不想说话,她若是有心,随时可挑起话题来,但她还是乐得看热闹。其他三人面对面则是有些尴尬,因为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三个人相互看了几眼,丁枫开了开口,但什么也没有说出,夏雪早已夹了菜吃上了,薛冰稍作犹豫也拿起了筷子。丁枫坐在叶蝉的旁边,正对着薛冰,他转头看叶蝉也已动筷,便放弃了交谈的想法。
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埋头吃饭,直到叶蝉口中冷不丁蹦出来一句:“嗯!真好吃!”
丁枫也应和道:“好吃!这个西红柿炒鸡蛋比我公司食堂的好吃太多了!”
薛冰禁不住抬头道:“你们公司还有食堂!”
“是啊!我不是说过么?
“是么?”薛冰想了想,不记得他是否说过,“免费的么?”
“免费的,但就是不好吃,有时候禁不住还想出去吃一顿。”
“真好!”薛冰转头对夏雪道:“我们什么时候能有食堂呢?”
夏雪头也不抬地道:“咱们就那么十几个人,办不起来的。”
薛冰“哦”了一声,看上去很是失望。
夏雪又道:“不过也不是不行,厨师反正有你一个也就够了!”
“不行!不行!”薛冰连着摇头,“我一个人可做不了那么多人的菜。再说,那样得给我多少钱呀!我要涨工资!涨工资!”
“好好!回头我去给老板说去……你这西葫芦怎么咸淡不均呀?怎么切的?”
叶蝉忙道:“那是我切的!……不好意思,我不大会做饭……”
薛冰道:“别理她,她就是想转移话题而己。”
叶蝉又问夏雪道:“夏雪是做什么工作的?你和薛冰是一家公司的吧!”这时她发现打住进来,还没有这个女人说过几句话。
夏雪这时才抬起头来:“我么?销售。”
“夏雪是我们公司的销售经理,也算是二把手吧!”薛冰忽然插口道,然后又扭头面向夏雪道,“所以领导,什么时候给我涨工资呀?”
“我说了不算,你自己问老板去!”夏雪埋头吃饭不再理她。
薛冰撇了撇嘴,便也不再说话。
叶蝉和丁枫互相瞧了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丁枫已然吃了一碗饭,又径自去厨房盛了一碗。而菜也近见底了,属实是炒得少了些,又都是素菜,没有肉。薛冰禁不住有些发愁:“这种情况下,究竟怎么买菜呢?”
四个人还没吃完,便有人来敲门,夏雪去开了门,是社区人员,来叫几人下楼做核酸的,又问:“你们这几个人?”
“四个人!”
“常住的就这四个人么?”从门口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吃饭的另三个人。叶蝉和薛冰都将吃完了,丁枫听到他们的对话,快速把碗里的饭往嘴里扒。
夏雪回道:“常住的五个人,有一个昨天晚上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哦,每个人拿身份证,过来登个记。”
登记完后,四人戴上口罩,下楼排队做核酸。人很多,队伍只有两个。夏雪和薛冰一起,丁枫和叶蝉下楼晚些,则被分到另一边去了。
排队途中,夏雪说道:“难怪吃饭前便觉得下面有些吵。”
薛冰道:“我一直在做饭,倒是没有听到。”
夏雪又问道:“我们不知道这样被封还要多久,你要这样一直拉着他们两个人吃饭么?”
薛冰未及回答,便有大白过来让两人保持距离。夏雪见队伍尚有很长,便掏出手机来看,薛冰则用目光寻着另一条队伍的两人,但两条队伍中间隔着花坛和矮灌木丛,人影时隐时现。直至在队伍前方才汇合到一起,薛冰所在的队伍不知为何慢了许多。她们前面尚有十余人的时候,叶蝉已经做完了。她看着那两人并肩走回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多久,薛冰两人也做完了。夏雪方要追问之前那个问题,见薛冰的脸色,知她心情不悦便不再问。她牵了薛冰的手,问了一下诸如能否收发快递的问题,然后又在小区里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回到单元楼。
进楼后,夏雪忽然想起:“哎哟!碗还没有刷!”
薛冰笑道:“你是故意的,我们溜达了这么久,那两人肯定都收拾完了。”
两人回到房间时,桌上的碗筷果然都已经捡走刷好了。但厨房收拾的不能算干净,连电饭锅都没有刷。
薛冰轻声叹息道:“这两人果然都不是会干家务活的料。”
她说着拿起了抹布,但被夏雪一把抢过了。“你去休息吧!我来收个尾。”
薛冰也不相让,径自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