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雨停了,天色放晴

丁枫还没搬进来的时候,薛冰便知道关于他的许多情况了。那是在她向他打听旧管家的情况时,顺便打听出来的。管家透露了远比她打探的要多的消息:如他的老家学历,工作,收入水平,单身,独生子,父母离异……使薛冰惊讶的不是他竟然随随便便就把这些消息透露给她,而是他竟然知道的这么详尽!薛冰细想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她给管家透露过多少她自己的事情,她说过的话她不可能都记得,甚至绝大多数是不记得的。

但是这个男人搬进来之后,薛冰便把这件事情到脑后了。搬家那天她站在门口和他聊了聊,然后很快将这个男人选定为目标。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合理的恋爱对象,长相平庸无奇,又有些死板木讷,了无生趣。但是他有经济实力,这是勿庸置疑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经济实力不是来自于家里,而是来自于他自己。这和她此前在老家相处过的男孩子有本质上的不同。

在她从前交往过的男孩子中,不乏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但那人本身便是个大男孩,一切听凭家庭摆布。工作是家里给找的,即便不喜欢也不敢辞职。晚上他们若玩到稍晚一些便会有电话打来。她曾委婉地问过对方婚后家里会不会再给他买个房子,被回答没有可能。薛冰又几次劝他出去闯荡闯荡,那大男孩反嘲笑她幼稚和异想天开。说她被电视剧迷惑了,大城市没有什么好的。于是薛冰便走了,好不好总要亲眼见过才知道。她来了之后发觉到,大城市确实没什么好的,但是也不见得比那老家的小县城差。

她的生活确实窘迫,那是因为她没有本事,没有学历。

找工作的那三个月是她人生最艰难的三个月,她身上只有几千钱,那是她毕业以后的全部积蓄。家里不同意她出来,所以不肯给她钱,他们寄希望于她早些知难而退。

一开始因为初到一个陌生城市而无所适从,她跑了几家旅店找了一个最便宜的,每天的房费还是让她心疼。后来她厚着脸皮问前台附近有没有再便宜一点的旅馆,对方告诉他可以上网搜一搜青年旅舍。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住宿的价格压到最低。但她那时也没有想到她的工作足足找了三个月。她面试的时候,有几家面试官便直白地与她说:“你不适合大城市,还是回老家吧!”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这时她口袋里的钱已所剩无几了。因为工资到手还要一个月,她不得不向夏雪借钱。夏雪借了她五千块钱,又提议两人合租。

虽然生活仍不如意,但她总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这其中夏雪功不可没,她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便只能承给她做饭,外加承担家务了。

她非常钦佩那些轻轻松松便在大城市立足的人,那些凭着学历和专业拿着高工资的人。但她的圈子实在有限,她所在的公司规模很小,年轻女性居多,男性都已成家。丁枫是她所接触到的第一个。

她从管家那里打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后便有了想法,但这想法并未化作好感,接触越多越往相反的方向演化,和他聊天薛冰不时便感到不适。但她并不聪明,并不能说得清楚这究竟是哪里引起的不适,她有时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她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她内心理性和感性的部分总是在斗争。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她了解自身的条件,不能贪求更多。她一无所有,只有容貌稍稍好一点,稍稍好一点而已,夏雪甚至批评她不会打扮。但打扮便要花钱,她又没钱。钱!钱!钱!什么都需要钱,没钱怎么能行?

她独自思考的时候这么想,但是若出现一个帅哥还是勾勾手指便能把她拐走,事实上,当她在地铁里看到帅哥时,魂总是被人勾走的,甚至时常错过车。

那天直到结束,薛冰都没有再碰到丁枫。她去卫生间的时候站在他门外听了听,没有听到房间里有声音。

“难道人不在?什么时候出去的?”薛冰有些惊讶,她的房间是最靠近大门的一个,如果有人进出她怎会听不见?莫非她当时在做什么没有注意到声音?她刷完碗回房后窗外的雨声确实很大,她还打开窗户听了一会儿,直到夏雪抗议——雨都落进屋里,浇到地上了,她才把窗户关上。

下午雨停了,居然放晴了。她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便推开房门出去看了一眼,原来是管家带人来看房子。来看房的是一个女的,穿着很漂亮的收腰连衣裙,画着很精致的妆。但薛冰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包。那是一个很小的包,除了手机几乎装不下其他什么东西。但薛冰知道,这个包的价格是她三个月的工资。管家和她打了声招呼,那个女人也冲她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薛冰目送着他们进了那个空的房间,便把房门关上了。

新搬进来的住户名叫叶蝉,这名字是薛冰自己打听出来的。

看完房的第二天,天便放晴了,但前一日累积的一整月的雨,地上仍旧湿漉漉的,薛冰下楼扔垃圾的功夫,看到前一日来看房的那个女人正站在楼下指挥搬家工人往上搬行李和家具。薛冰便上前去搭话。聊天中,她得知女生名叫叶蝉,在一家培训机构做老师。薛冰没有打听出来她的具体收入是多少,但是看她全身穿着打扮都似价值不菲的模样,可以推断出其收入不低。如此薛冰便有些疑惑了,若收入当真高,又何必还要合租呢?

她没能再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来,叶蝉对她明显还有些防备,可能因为是生人,不愿透露过多。她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对方回答了。再追问在哪里工作的时候,对方只泛泛地回答是在培训机构,这时薛冰看出了对方面上明显的抗拒,立刻转换了话题,给她详细介绍了一下各房间的住户情况。当对方得知薛冰的房间里有两个人时,面上表现出的明显的惊讶。这使薛冰确认,管家并没有把实情都告诉他。

“这么说这个房子住了六个人。”她声音很低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但薛冰又听得清楚,“有四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

薛冰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选这个房子,有没有再看看等等。转一想便还是作罢了,她猜想管家更不会告诉她那个房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毕竟他本人便是当事人)。曾经的那些痕迹都已经被抹掉了,窗户柜子都已经换新了,即便床地板和墙尚有印迹,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什么。

那个女人呢?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呢?对于那个管家而言,那女人只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也许是给他带来麻烦的最棘手的一个。但对那女人来讲,或许是她一辈子抹不掉的伤痕。

东西搬得差不多后,薛冰便和叶蝉一同上了楼,她和后者道别,回了自己的房间。夏雪仍旧以一成不变的姿态躺在床上打游戏,薛冰想和她聊一聊新的邻居,但是一想这房间的隔音程度便还是作罢。她问夏雪今天要不要出去吃个饭。问了两遍,第一遍对方淡淡“嗯”了一声,第二遍干脆没有反应,薛冰于是推断她的魂此刻大概已经飘进游戏世界里去了,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果然便在她再要出门的时候,听到夏雪忽然开口问道:“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薛冰一只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便道:“一会儿再说!”

她是要去卫生间,路过丁枫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开着,本人正站在门口向外观望。两人打了声招呼。

丁枫问:“那个房间新搬进来人了?”

薛冰答道:“是!是个女生!”

说完这句话,她便进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后,丁枫不在房间里。门开着,但里面没人。薛冰走到走廊拐角时发现丁枫正和叶蝉站着说话。见到薛冰,两人停了下来。

薛冰问叶蝉:“都搬完了?”

叶蝉回她道:“搬完了。”

薛冰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进房间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还在继续交谈。

薛冰回房后,夏雪问她:“你刚才是不是问我要不要出去吃?”

薛冰心不在焉地道:“是呀!”

夏雪又问:“你想吃什么?”

薛冰答道:“方才我还有许多想吃的,但是现在,忽然间没计么想吃的了。”

夏雪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继续打起了游戏。

又过了两个小时,夏雪玩累了,感到眼睛疼,肚子也有些饿了,但见薛冰丝毫没有要出去做饭的意愿,便再度提议出去吃。这次薛冰答应了,因为夏雪承诺她来请客。

吃饭的时候,夏雪问道:“说吧!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薛冰仍旧没有胃口,她用筷子拔着盘子里的菜:“没有,哪有什么不开心的。”

夏雪说道:“你满脸写着不开心。你一不开心就不想做饭,这样我比较遭殃,所以我必须弄清楚。说吧!怎么回事?”

薛冰还是说没事,但是头也不抬,只顾用筷子拨饭,夏雪一把将她的筷子抢了过来。

“隔壁新来的那个女的,叫啥?”

“叶蝉!”

“叶蝉,她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薛冰摇着头,笑道:“她刚搬来,我们还不算认识,她怎么能惹得了我呢?”她再度低下头拨了拔菜,“我只是有些羡慕她。”

“是羡慕,还是嫉妒呢?”

“有什么差别么?”薛冰抬起头来。

“当然有差别,单纯羡慕的感觉,是不会产生不适的。而嫉妒的情绪会。另外呢,嫉妒的情绪总是会产生在与你有关联的人身上,那些八竿子都打不到边的人你是不会嫉妒的。若是你在大衔上看到一个比你漂亮的人,你也不会嫉妒她,但若这样的人在你身边,那便不一样了,无论明的或是暗的,她与你总归是有潜在的竞争利益关系的。”

“你越说我越糊途了,她和我能有什么竞争关系?”

“这你比我清楚,”夏雪淡淡一笑道,“女人便是会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会有预感的。”她们那天的谈话到此结束,夏雪给薛冰的建议是,让她多了解了解这位邻居,最好能和她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