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封禁的日子里

那之后一个星期,她们四人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下去,一天一天没有什么分别。其他人似乎都要居家办公,连夏雪也不例外。而薛冰则什么都不用做,她只是一个前台,偶尔兼点行政工作,这样居家办公期间,她什么都做不了。对薛冰而言,这便是一个超长的假期,她只需要考虑四个人每天三餐吃什么。她每隔两三天买一次菜和肉,外卖到小区门,丁枫去取。买菜的钱薛冰算好,四个人均摊。饭还是薛冰来做,其他三人打打下手,看谁有时间。他们能帮上的也极为有限。除了晚上,薛冰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客厅里,因为夏雪的工作每天都要打电话沟通许多事情,薛冰会嫌吵。闲着无事的时候,薛冰便坐在餐桌前看手机,或是发呆。一开始,她觉得这种生活很惬意,久而久之,她感到厌烦了。

过了一周左右,小区仍旧没有解封的迹象,而封锁从小区细化到了单元楼,他们连房门都不能出了,买的菜会有社区人员送上门,核酸也是上门来做。

便是在这种时候,薛冰忽然对夏雪说道:“我不想做饭了。”

这天是星期天,距离小区被封刚满一个星期。薛冰早上赖床到十点都未醒,这在她来是极少有的事情。而夏雪将她叫醒后,她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夏雪柔声道:“好!好!不做便不做。不过你是不是不舒服呢?”

薛冰摇了摇头,夏雪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她额头,感觉并不热,这才放下心。

“你继续睡吧!我出去给你看看有什么吃的。”夏雪走进厨房,翻了翻冰箱,冷藏层里没什么可速食的,冰冻层有几包速冻饺子,只是不知道是谁的.

也许是听到了厨房的动静,叶蝉和丁枫相继走进了厨房,见到夏雪都开口问:“薛冰呢?”

夏雪心想:“没有薛冰,你们都吃不上饭了不成?”但也只道,“薛冰不舒服,做不了饭了。”

那二人明显吓了一跳。

丁枫立刻开口问:“怎么样了?发烧么!”

夏雪从他的语气中感到的,比起关心,更多的是恐惧,看叶蝉的脸色也是如此。便道:“没有发烧,估计是昨天睡得晚了有点头疼,现在还在赖床不起。”

夏雪再次打开冰箱的冷冻层,拿出那两包速冻饺子,问那二人道:“这是你们的么?”

丁枫道:“这是我的,煮了吃了吧!”

夏雪原本便是这个意思,当下便生火烧水。因为四个人要煮四包饺子,叶蝉便另起炉灶,也烧了一壶水。

“这样快点。”叶蝉说。

煮个速冻饺子的事情谁都能做,但丁枫还是发现自己插不上手,便到客厅去坐着。叶蝉和夏雪两个人站在灶台前,谁也不开口。蓝黄色的火苗静静跃动,水面仍旧毫无波澜。夏雪丝毫不想说话,但是当她的水面终于忍耐不住轻微沸腾起来的时,叶蝉却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和薛冰一起合租呢?”

“嗯?”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夏雪的脑子里正在想着别的事情,她只听清了“薛冰”两个字。

叶蝉正要再度开口,夏雪的锅沸腾了起来,她立刻把饺子扔了下去,用锅铲缓缓地推着。

叶蝉再次开口:“你的工资应当不低吧!为什么要和薛冰住在这样一个小次卧中呢?”

“我原本也不想,”夏雪回道,“我想整租个一室,薛冰不肯,那样她负担不了一半的房租。”

叶蝉的水开了,她学着夏雪的模样把饺子下进去,然后拿了个罩篱搅着。

“租下这个房间前,我原本是想要那个主卧来着,”夏雪继续说道,“但一问房租,薛冰仍旧觉得负担太重了。她能接受了的只有次卧。”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她合租不可呢?”这其实才是叶蝉最奇怪的事情,

夏雪没有回答,她的饺子出锅了。

夏雪盛了两盘饺子出来,一盘放在餐桌上,端走另一盘道:“我去看看薛冰吃不吃!”

她回房间后,丁枫进厨房去拿碗筷,听见叶蝉自言自语道:“这两人的关系真奇怪。”

丁枫随口问道:“你说什么奇怪?”

叶蝉立刻道:“没事……你帮我看看这饺子是不是熟了?

丁枫看了一眼道:“飘起来便是熟了。”

叶蝉于是拿了两个盘子把饺子盛了出来。她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盘子出来,把已经盛好的一个盘子里的饺子一个一个拨到新盘子里。

丁枫见状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蝉道:“嗯……我见家里新出锅的饺子都是这样弄的……”

丁枫道:“那是家里现包的饺子怕粘黏,这是速冻的饺子不会有那个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叶蝉脸一红,把那盘子里剩余的饺子一口气倒进新盘子里,然后把两盘饺子端上餐桌。

“你也会做饭么?”见那两人还没有从房里来,叶蝉便问道。

二人已在桌前坐好了,丁枫答道:“简单的会做一点,但是很少做。要是不在公司食堂的时候,吃速冻的多一些。而且我做饭也不好吃,勉强可以下咽的呈度,远比不上薛冰的水平。”

叶蝉道:“那也比我强了,我几乎是一点都不会。疫情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被隔离,真的很不适应。”她朝着薛冰的房门看了一眼,“现在薛冰生病了,不论愿不愿意,做饭的事情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丁枫道:“那倒是不用愁,不是还有我么?虽然可能难吃点,但也不至于饿着肚子……而且我觉得夏雪也是会做饭的,我们也不能一直只依赖一个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丁枫又道:“我只是担心薛冰究竟是怎样生病的。虽然夏雪说她没有发烧,但是这样敏感的时候……”

他们这样说着的时候,夏雪已从房间里出来,见那二人已坐好等着她,忙道歉道:“报歉,等久了,薛冰不想吃饭,哄了她半天,总算是让她在房间里吃了……我们吃就好,不用管她了。”

说罢,她生怕那二人再追问似的,立刻拿起了筷子,丁叶二人也只得开吃。因为这一顿饭没有闲聊,她们吃得很快,每个人似乎都揣着满腹的心事,谁也不愿开口。饭后丁枫和叶蝉刷碗,夏雪则回了房间把薛冰用过的盘子和筷子收了。她进房间的时候薛冰正坐在床上看电视,夏雪见那一盘饺子也空了,笑道:“这不是挺有胃口的么?”

薛冰道:“我又没有生病,我只是不想做饭而已。”

夏雪道:“不做便不做,人又不会让自己饿死,你不做,总有人会出来做饭的。”

薛冰道:“我也不想和那两个人一起吃饭了。”

夏雪心想道:“当初要带上他们俩的不也是你么?”

但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只把她用过的盘子和筷子捡了出去。她到厨房的时候,那两人的活都已干完,正站在厨房闲聊,最近一有机会这两个人便会凑在一起闲聊,而一有第三个人的时候,他们的闲聊便会停止,便也难怪薛冰会觉得不爽了。

她心想:“这臭丫头还想看热闹,却没有想到这事情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发展……”

见到夏雪,叶蝉立刻问:“薛冰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夏雪把那空了的盘子给她看道:“一盘饺子都干净了,至少胃口是好的,估计没大碍,我猜呀!她便是懒得做饭了!”

叶蝉正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听了她后面的话,不觉一愣,夏雪趁机把盘子放到水龙头下刷了。

“好了,剩下我来收拾,你们回去休息吧!”

那两人刚要走,夏雪又追着道:“后面的饭还是自己做自己的吧!虽然只有一个厨房,但是我们可以错开时间。”

二人面露尴尬地相互看了一眼,夏雪则自顾自地忙起她自己的事情来了,二人只得回房。夏雪再度把灶台擦了一遍,然后停下来思考。她在想她们的房子尚有两个月到期,到期后是不是搬离这里比较好。至于当下,她只希望这疫情早些结束。

她还没有回房间,便有人上门来做核酸检测,四个人再度聚到门口。叶蝉和丁枫见薛冰的确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各自也才放下心来。

从这天起,四个人聚集的小饭桌便彻底取消了。晚饭是夏雪先做,做好便端进房间和薛冰一起吃。丁枫和叶蝉两个人仍旧一起在客厅吃饭。

薛冰想去刷碗的时候,把房门开了一条小缝,见丁枫和叶蝉两个人聊得正欢,便道:“我还是一会儿再去吧!”

夏雪把持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道:“要么还是我去?”

薛冰瞥了她一眼道:“没有诚意……”她把门轻掩上:“先放在那儿吧!反正也不急……”她坐在床上,叹息道:“只是这个封禁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想回去上班了……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难得,你不是最讨厌上班的么?”

“倒也没那么讨厌……而且上班再讨厌,也比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囚禁在这个小屋子里强……”

“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夏雪终于放下了手机,“不过我正要说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薛冰侧过身子来。

“我们的房子还有两个月到期了,我们还是搬家吧!不要合租了,找一个一居室,或者干脆两小居住吧!怎么样?你也不要再纠结租金的事了,就当你是陪我住了,如何?”

薛冰不作声。

夏雪继续道:“老实说,和人合租这件事情,我实在是有些受够了。而且别看我这样,我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中的那些杂事我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当迁就我一下吧!可以么?”

但是薛冰仍旧没有作声。夏雪于是把身子凑过去把手搭在薛冰的肩上,耳边听得薛冰低声地说:“我想回老家了……”

夏雪的手立刻抬了起来:“你是说真的?”

薛冰点了点头。

“但是你当初又是因为什么而出来的呢?”

“我想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但是现在,我已经体验过了。”

“仅仅是这样么?你不是因为老家生活的苦闷闭塞才出来的么?出来再回去,你所过的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生活。但又有不同,你已经见识过外面鲜活的世界了……”

“是见识过,那又怎样?我真的体验到了么?我不像你或叶蝉,你们有在大城市立足的能力,而我只是在这里勉强求生而已,这里的生活再平富多彩,也与我无关。与其这样,我不如再回去过我那乏味但轻巧的生活……”隔壁的房门声响了,两人于是停止了交谈。夏雪对于薛冰产生这样的想法很是生气,但薛冰立刻便出去刷碗去了,她的气愤无处发泄。

趁薛冰不在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她究竟因何而气愤呢?究竟是为了薛冰还是为了她自己,她明白她是为了她自己,但她又抑制不住她自己。她庆幸薛冰这时不在不然她可能很容易便说出伤她的话来。于是趁着薛冰还没有回来,她立刻打上了游戏,而整个晚上,她们都没有交谈。直至第二天,她们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情,薛冰也没有再提及她要走的事情,她们继续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小区终于解封了。主卧的男人回来又走了,他的妻子似乎是要生产了,夏雪等四人重新回公司上班工作,被小小扰乱的生活恢复常态,厨房则又重新成了薛冰的世界。她发现她还是喜欢做饭的,但喜欢的是给自己一个人做饭,而不是四个人。

“去他妈的家庭主妇!”有一天她独自站在厨房的时候,没由来地这么骂了一句,然后觉得心情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