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了解叶蝉,还是和她成为朋友,对薛冰来说并不困难。她活波开朗的性格,甜美柔和的长相,周身洋溢着的青春的气息,很容易让对方卸下防备,便是同性也不例外。她也许不那么聪明,她也知道这一点,因而也不会装作聪明,反正遇事不决她会去找夏雪。但是夏雪时常不在,工作日她经常加班。薛冰一个人觉得无聊,她也情愿去陪这位新邻居玩耍。
叶蝉是愿意接待她的,在有限的时间内。她对自己的时间极为在意。下班后她几乎总在同一时间到家,到家后直到睡觉为止,每个时间做什么,她也总有一套自己的规律和习惯,如果被干扰,便会产生焦虑和不悦。所以一开始薛冰晚间敲门来找她的时候,叶婵并不欢迎。但是她惯于展示礼貌和得体,也不会将自己的不悦明显地表露在外。即便她有时语气中会透露出不耐烦,因为对方总是故意敲门来问她拙劣的问题,显然是没话找话。但对方丝毫察觉不到她的不耐烦,她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也就两个星期吧!她的防线便被突破了。对她而言,一个人的生活也是有些寂寞了,有一个人来说一会儿话也是好的,哪怕对方有些傻里傻气。但这也需要控制时间,她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她还要学习,要健身,她有太多充实自己的事情要做,但是要让对方理解这一点着实挺难的。这个小姑娘似乎便把与人交往当作天底下最大的乐事了。
这总让她想起她的父母一代,他们总是无法理解她怎样一个人生活,总是劝她去找朋友,找亲戚,甚至寻找另一半。
她有过几次被相亲记录,在她丝毫不知情的时候,信息便给了对方,最后闹出乌龙来。因有一次她不得不知告诉对方她有男朋友。她并没有告诉父母,一旦告诉了,父母便要抛根问底。他们不理解她并不想结婚,只想恋爱。
当然最后恋爱也吹了,她被相亲对象死缠烂打,使得她男朋友误以为她劈腿。那之后她更是觉得一个人才好,连恋爱都懒得,朋友更是懒得交,她觉得所遇之人都愚蠢至极,没有值得深交的。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过完下半辈子,再不希望有另一个人相伴。一个人便很好,又何必多个人来自找麻烦?
多少年,她都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生活过来。但是突然间,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可能是在她一个人吃完饭,收拾外卖的残盒的时候;又或许是她在过完忙碌而又充实的一天后,关上灯,躺在一米八的大床正中的时候,她会觉察到突然涌来的孤独感。她品味着这孤独感,直至进入梦乡。
一开始薛冰向她靠近的时候,她心中是抗拒的,这抗拒感不久便消散。她心底是渴望着朋友的。
抛开一切偏见来看,她还挺喜欢这个女孩儿的。她生着好看的脸,圆圆的脸蛋,高高的颧骨,小巧的嘴。眼睛不算大,但特有一股小巧玲珑的劲儿。若在再生得大生,怕是要失了和谐了。
她现在坐在椅子上,嘴里涛涛不绝地讲着话,身体却像是她课上的学生似的,不自觉地前后左右晃动。她的思维跳跃得频繁,一会儿说着公司里的一些八卦,她做公司前台遇见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一会儿又说起她在老家时候追求过她的那些男孩子了。她说的这些叶蝉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当然她始终保持职业性的礼貌姿态听着,不时点点头,偶尔还会附和两句,但内容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她其实是单纯地观察着这个女孩,羡慕着她的年轻。她还真年轻呀!皮肤那么嫩,都不用做保养,也不画妆——她也不应当画妆,那张脸并没有什么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保持原貌最好。任何修补都是画蛇添足了。
不带偏见去看又是不可能的。若她只是画上的人物便好了,那便只用欣赏她的脸和姿态。可惜她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又可惜叶蝉对她已有足够了解。叶蝉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她对别人并不感兴趣。但是薛冰喜欢讲她自己,可能是因为除了她自己没有什么其他好讲的。她们之间没有共同话题。她讲到自己之前找工作时候的坎坷经历,讲自己在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做前台的时候,叶蝉便在想:“谁让你当年不好好读书呢?我们在挑灯夜读的时候你在玩,现在倒是抱怨起命运的不公来了。”
但她还是出言安慰了她,同时简单提了一嘴自己当年找工作也很辛苦。不过那完全不是一码子事,料想对方也不会细想。
思绪飘到这里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对方没在讲话,也没在看向她,所以并不是在等着自己讲话。这女孩子的目光抛向别处了。
叶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角落里的地板上有一块痕迹,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这在出租房里并不罕见,人们往往对那些东西并不爱惜,而且出租房里通常都是劣制的家具。她难得看见薛冰的脸上露出这般凝重而专注的神色,她真的是在看地上的那块痕迹么?那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么?
没等她深入去想的时候,薛冰已经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对着叶蝉俏皮地一笑,这一笑中有求得谅解的意思。
但叶蝉还是禁不住问她:“你刚才是在看什么呢?”
薛冰的目光闪烁着:“刚才墙上有一只虫子。”
这慌话说得毫不高明,若当真墙上有只虫子她两人怕是都会被惊得跳起来。她不是喜欢抛根问底的人,但此时却被好奇心紧紧拽住了。她又不能直接擢破对方的谎话,便道:“哦,我还以为地板上有什么呢!”
薛冰立刻偏过头去,叶蝉明白自己说中了,但她也无法再追问什么了。
只此一次,叶蝉打算主动挑起话题来缓解尴尬:“你平常周末都做什么?我看你前两周都没有出门。”
薛冰回答道:“做做饭,看看手机,看看电视,也没什么可干的。”
“你的室友呢?”
“夏雪么?她就是打游戏。”
叶蝉心想:“果然如此!”又问:“你不喜欢出门么?”
“喜欢!但夏雪不陪我,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叶蝉笑了笑:“那我陪你吧!我们这周六去逛个商场怎么样?”
“好呀!”薛冰脸上露出的那股兴奋劲儿,让叶蝉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已经被憋坏了了。
薛冰离开房间后,她又走过去端详了一遍地上的痕迹,端详了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看出来。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差5分8点,距离她11点睡觉还有3个小时,抛开1小时洗澡护肤,她还有2小时自己的时间,这珍贵的2小时,她会用1小时来学外语,1小时来看书。
她在自学法语,进展并不算顺利。她本也不抱有什么样的期待,只是不想时间被浪费。她每天6:30准时下班,在公司附近吃个饭,她从不自己做饭,也不会做饭。七点半会准时到家。薛冰是听着她开门的声音判断她回来的,她将门推开一条缝,确定是她要等待的人,便走出来,随着对方走进房间。她是整个出租房里最早下班的一个,其他人则要更晚,叶蝉回来时,她通常是已经吃完饭了。
叶蝉展开书来学习外语,先是跟着广播来读课本。一课学完之后再开始记单词。她读的不算用心,脑子里总是突然间掺杂进别的思绪来,可能是白天工作上一些零零散散的琐事,但此刻,分明更多的是方才与薛冰谈话中的内容,这使她有些着恼,因为她发现今日想要集中注意力竟是比平日更难。
广播听完后,她把书放下,闭上眼,深呼吸几下,她在深呼吸时尽量将大脑放空,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和“吸”这两个字上。如此过了几分钟,她感觉到大脑平静了下来。这是她在一本书上读到的一种冥想的方法,当她注意力分散的时候便拿来使用,竟有奇效。
她决定再放一遍广播,因为方才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这次注意力的确集中了下来,但她还没有学到十分钟的时候,又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她心想:“莫不是薛冰那个小丫头忘了什么东西?”
她打眼看了一下,没看到有什么。那敲门声毫不急促,倒像是有些迟疑。她对学习被打断有些不悦,甚至便想那样置之不理了。但略一迟疑后,她还是起身开了门。
出手意料的是,站在她门外的是另一个次卧的住户,她记得他叫丁枫。
“有什么事么?”叶蝉尽量还是维持着礼貌性地这样问了一句。但是她想她脸上分明还是有些怒气的,也许是不耐烦的神色。她看到对方分明有些退缩,似乎是想说的话都被憋在肚子里了。他们就这样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叶蝉的面色缓和了下来,这似乎使丁枫的胆子壮了些。
“电费,水费怎么交,你知道了么?”
叶蝉心想:“他这是没话找话。”她点点头说道:“薛冰都和我说过了。”
“薛冰?”他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哪个是薛冰来,“哦!那个小姑娘!你和她好像关系很好?你们之前便认识么?”
叶蝉摇摇头:“我也是搬来这儿那天才和她认识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哦!是的!是的!”他又开始犹豫不绝,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搬来两个多星期,叶蝉和这个人接触过几次,说过几次话,但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结巴过。他看上去很紧张,就像学生时代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那样的紧张。而叶蝉此刻则越加不耐烦起来,她分明感觉到时间在流逝,她在浪费着珍贵的晚间时间。
“你……”
丁枫刚说出一个字来,便被叶蝉打断道:“还有别的事情么?我还有事要忙!”
“哦……没……”丁枫的脸一下子便红了,他迟疑着想要离开,但他从敞开的门口瞥见了叶蝉的书桌,又股起勇气问道:“你是在看书么?
“我在学法语。”感觉到方才的语气有些过于僵硬,叶蝉将语气再度放缓了。
但对方却因而受到了鼓励:“哦,你是想考证么?”
叶蝉反问道:“考证做什么?”
丁枫立刻道:“提升竞争力呀!我现在没事的时候也在学习,想考个筑造师证。但是我现在太忙了,挤不出多少时间,今天也是难得早下班一天,我几乎只有周三这天才能早下班,平时最早九十点,有时甚至要到后半夜……”
“这么辛苦呀……”她一边应和,一边想有什么办法能不失礼貌地把这个人撵走呢?“工作这么忙,还竖坚持学习,真是优秀。”
丁枫听到她随口的赞赏,脸微微一红,又有些得意:“我家庭不好,出身农村,就只能努力学习了……你从不加班是么?”
“不加。”
“真幸福!”
叶蝉试图在房间里找一个钟表,很明显没有。她想那便看看手机吧!但手机也不在书桌。她一边在房间里翻找,口中一边道:“稍等,我好像听到电话震动了,电话哪儿去了呢……”
最终她在枕头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出乎意料的是,上面果然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她于是对站在门口的丁枫说道:“不好意思有个电话,我先回一下,我们改天再聊吧!”
丁枫像是仍有话没有说出口,所以犹豫了一会儿,但见叶蝉已经作势欲关门了,所以只得走开。
他走之后,叶蝉没有急于回电话,而是坐在床上,手握着电话,重重叹了一口气。她感到特别心焦和疲惫。她心焦的是自己的时间终究是过去了,当下已近九点——还有十五分钟,而她很清楚,这十五分钟,她是什么也做不了的了。此外她也感到疲惫,和男人打交道的时候她总是觉得疲意,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摆脱他们,但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是有人要凑上来,怎样都摆脱不掉。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给妈妈回电话。她打心底并不想回,她几乎都能猜到那会是些什么内容,但有极小的可能性会是有什么急事,因而她不得不回。
“喂!妈妈!……嗯,刚才手机静音了,没有听见……在看书呢……大晚上的,去哪玩呀……朋友都忙,人家都有自己的事…………我有朋友呀,你不用瞎猜……嗯,我知道……知道了呀……不着急呀!我年纪不大,谁说我年纪大……那是你们那儿,我这儿哪有那么早结婚的……没人要拉倒!我不稀罕!……行啦!早点睡吧,我挂了呵!我还有事工作上的事情呀!……好了,不说了,拜拜!”
她把电话挂断了,明知道下一次的电话将是更重的抱怨,每次的电话内容也不会有半点超出她想象的。她越发感到疲惫不堪,顺势躺在了床上。电话还握在手里,她扭头看了一眼,9点钟过5分,然后她把电话扔到了一边。
她闭着眼想了一会儿事情,想着想着又觉得那些事情都搅成一团,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了。再过一会儿,又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她于是坐起身来,回归书桌前,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