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相救

且说白桥被囚于天远堂,正数不清日子的时候,忽有一时听得外面有骚动,立时警觉。不久后骚动平息,又以为是自己听错。一时见送饭的好好地走了进来,似无异状,又是好生失望。直待那人走近又见面容不像,细看来认出竟是萧韶,险些惊叫出声来。

萧韶将室门打开,低声对白桥道:“ 随我来。”

白桥道:“我不用你救。”

萧韶愠道:“大哥已将天远堂那伙人的注意力引去了,你不走,想害死他么?”

白桥惊道:“师兄已来了?”

萧韶不再多言,拉起他便走,白桥手脚无力,勉强跟随。

天远堂整个依山而建,半在山里,半在地下。白桥被关的地方是地下一层最里侧的的石室,上面一层是天运堂的祭坛。苏棠截了一个下山买办物事的弟子,逼着他将两人侨装带了进去,将里面的情形打探清楚后,苏棠又出其不意地袭击了祭坛,让萧韶趁乱去救白桥。本以为合三人之力逃出去并不难,但萧韶没想到白桥行动不便,本欲带他去和苏棠会合,当下便决定先将白桥救出再去接应苏棠。

一路未受阻,正自惊奇,直至走到层门口,发觉层门已关,惊觉不妙。手推那石门不动,便观察是否有机关。

白桥问:“师兄怎样?”

萧韶道:“他在上层,以他的本领估计没人会奈他何,只怕天远堂有备,将出入口堵了,把我们 都困在里面,出不去。”

他听白桥呼息沉重,又问道:“你怎样?”

未及白桥回答,走道里的灯忽然灭了,萧韶听闻似有风声,忙道:“小心!”

却听白桥道了一声:“多谢!”

正不解时,忽觉眼前有光亮,门竟然开了,似有一人影闪了出去。

白桥道:“走吧!我们去和师兄会合。”

萧韶听他声音竟已恢复正常,更是惊奇。

原来便在方才黑灯之时,有人从身后拍了白桥两下,白桥便觉气息通顺,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又见层门已开,知是有人相助。二人挂念苏棠,不及多想,立刻赶去上层。

二人赶到祭坛时,苏棠正与楚江天相斗,见萧白二人无恙,心中稍安。

楚江天见他二人,凛然道:“来得正好,今天你们一个也休想逃出!”

苏棠冷笑道:“管它逃得出逃不出,我先废了你再说!”

时苏棠前有楚江天,后有七人结阵。那七人都是自楚江天以下武功最高之人。余人都在外围,不敢上前,待萧白二人出现后便去围攻二人。苏棠手无兵刃,忽而劈手从那七人中的一人手中夺了一柄长剑来,他这一下出手太快,待余下六人反应过来想要围攻,已是晚了一步。苏棠长剑一扫,已然逼退那六人。他们一人武器被夺,剑阵已破。

楚江天原本也没想凭此阵便制住苏棠,只是以此作为牵制,与他前后夹击,却是没有想到苏棠一招便已破阵,见势不妙,便欲后撤。苏棠一起一纵间便已追上。楚江天急忙抽剑回防,但觉腕间一阵剧痛,剑己脱手在地。此时先前那七人再度结阵,从苏棠身后袭来,苏棠回身去制的功夫,楚江天欲拾剑,发觉使不上气力,才知经脉已断。

楚江天愤恨不已,料想再无法使剑,此生所学尽付东流,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棠再活着走出。他绕到堂后,这祭堂里有先人留下的用于御敌的机关,见苏棠被七人刮阵缠住,一时脱身不得,便欲借机矢偷裘。

先前萧白二人上到祭堂时,有人来阻,萧韶顺手夺下一柄长剑递与白桥防身。白桥用惯短剑,长剑不顺手,敌人数量众多,他气力尚未完全恢复,打斗中身上擦了数剑,所幸都是外伤不重,体力上却是不支。

苏棠望在眼中,不禁心焦,便对萧韶喊道:“阿韶,你带阿桥出去,这些人奈何我不得!”

这萧韶也知道,但出口己闭,敌人数量数倍于己,想要突围谈何容易?便在此时,他瞥见斜后方有微光一闪,忙惊呼:“棠哥,小心!”

他未开口苏棠也已发觉,知有冷箭来裘,但苦于动弹不得。围攻他这七人武功均不在萧白二人之下,他们所结阵又是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苏棠虽然因出奇不意出手夺剑破了一次阵,但紧接着对付楚江天又给他们以可乘之机,此番阵既成,苏棠也逐渐感觉到不好对付。

楚江天拨动机关之时,苏棠恰被七人逼到“坎”位上,那是唯一的生门,楚江天此时放箭,苏棠若要闪避,任一方位都有两柄剑等着他,他若持剑去挡,也要露出破绽,值此关键之际,些微破绽都要致命。

便在萧韶开口之时,白桥翻身一跃便挡在苏棠身前。苏棠急中踏上离位,感到腹下中了一剑也顾不得,右手挥剑,刺杀一人,左手一揽白桥,避向一边。白桥身畔反被那冷刃擦过,但那刃上有毒,白桥立刻昏倒在地。

苏棠顾不得给他察看伤口,把他交给萧韶后便起身迎敌。

他生平鲜少杀人,此际却是逼不得己,加之心中愤恨,出手再不留情面,招招都是杀招,连毙数人,这样倒有一半人不敢上前。他眼瞥见楚江天避在角落里,暗想,此事皆因此人而起,独留他不得,他人却是无辜,便朗声道:“你们若要再上前,只枉自送死。我兄弟三人纵毙于此地,也要拉足人陪 葬不可。”

言未闭,七人中一人喝道:“休得妖言惑众。”

挺剑上前。此人便是初时被苏棠夺剑之人,他边使剑口中边道:“还我剑来!”

苏棠冷哼道:“便还你如何?”

将那长剑顺手掷出。那人身后两人本欲持剑相助,被苏棠掷剑一阻,这人微一失神闻,苏棠已欺身至他身前,随手抚了下他所持之剑,长剑便碎。苏棠以剑术扬名天下,但世人鲜知经这七年于衔月山庄潜心修炼,其内力也至巅峰境界。这人被苏棠以内力震断长剑后,发觉掌已双胸,自知无幸。但苏棠只是将他推到一边,并未下杀手,这一番生死存亡之际,他心有所悟,心知不能因楚江天一己恩怨断送整个天远堂,遂令众罢手。

苏棠值此时机追上楚江天,正欲下杀手时,忽见暗处有人影一闪,与苏棠对接一掌。苏棠被逼得后退两步,不禁暗吃一惊。又觉有一物掷来,苏棠伸手一接见是个一粒丹药,那人便携起楚江天去了。苏棠折身回返,见大门已开,萧韶护着白桥。天远堂众人遥遥避在一旁,为首人上前一步道:“苏庄主请自便,我等不再阻拦。”

苏棠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众多尸体,一叹道:“若要寻仇,来衔月山庄即可。”

那人若笑道:“岂敢!”

苏棠让萧韶背起白桥离去,他自跟在后面。他们一口气奔出几十里地,见无人追来,停下稍歇。白桥仍旧昏迷不醒,萧韶问苏棠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但听苏棠有气无力地道:“到藏春阁去……”

萧韶惊觉不对,将白桥放下,回身查看苏棠之时,苏棠已是连让都站不稳了。萧韶忙扶住他,见他右下腹部一片泪红,方知他早已中剑。这剑伤虽不致命,但他连战多时,又是失血过多,早已脱力,仅凭一口气强自撑到这里。若非这伤,他也不至被那阴影之人一掌击退。

苏棠轻轻地说了声“阿桥便拜托你了”后,便人事不省。

这可苦了萧韶,他一人可带不走两个人。这里距离徐州尚远,也不能扔下一人。又要防天远堂再度追来,两人受的伤又都耽误不得。正觉得无计可施之时,忽见得一辆马车远远地奔了过来。萧韶原本以为是过路的,正要上前拦问之时,却见那马车直直地奔向自己,又不觉心生谨慎。

马车果然在萧韶身前停了下来,却是从车上跳下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年纪,一张稚嫩的脸上尽是故作老成的神气。她跳下车来,看了看萧韶,又看了看地上身尚着的两个人,问萧韶道:“你便是萧韶?”

她语气甚是无礼,但萧韶更多是感到惊讶和不解,便点了点头。少女又看向苏棠道:“那他便是苏棠咯?”

萧韶又是一惊,心道:“莫非她是识得白桥的。”

那少女又像观察什么神奇物种一般将苏棠轻轻打量一番,轻哼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根本配不上我家夫人嘛!”

萧韶心中一动,正要开口,马车上又跳下一个小男孩来,那少女似也吃惊状道:“杭儿,你怎么来了?”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马车,“你藏在我椅子下面?”

男孩口中道着:“你自己察觉不到,怨谁?”他也跳到苏棠身前,蹲下身来,盯着苏案的脸看,“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什么样子。”

少女扯着男孩子的后衣领,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走了:“你等我告诉夫人,瞧她不打你屁脸的!”

男孩子冷哼道:“她只惦记着她的心上人,才懒得理我!”

萧韶急急插嘴道:“两位可是来自燕子楼?”

少女轻轻一笑,却不答话,只道:“你是要去藏春阁吧?那便上车吧!”

萧韶将苏白二人都抬上马车,那马车甚是宽敞,倒似早预到有几人似的。萧韶心中疑惑甚多,但舍此也无他计。一路上那少女和那男童都在拌嘴,萧韶也问了那少女一些问题,始终不得其解。少女或是不理,或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最终萧韶还是什么也没有弄清楚便到了藏春阁。

将病人安置到藏春阁后,马车即刻离去,不作停留。苏棠昏迷是因为矢血过多,兼之疲乏,经藏春阁调养后很快便醒了。他醒后从怀中取出丹药,让藏春阁大夫察着是否是解药,最后还是给白桥服下。但是过了许多日,白桥才醒来。那机关的刃上实是的致命的毒药,若非日桥只是擦伤,怕是当场便会毙命,苏棠思之而有后怕。

白桥醒来后,只觉得一阵茫然,他过了许久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得在天远堂,他在情急之中帮苏棠挡了一剑,而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他想到这里便又挂念起苏棠的安危来,也顾不得身体气力尚未恢复,即刻从床上跃起,只觉得腿一软,险些又摔倒在地上。他站了一会儿,感觉气力稍稍恢复些,于是推门走出房间。他推门而出时又被绊了一下,一个过路的年轻人忙上来扶住他,口中惊喜道:“白公子,您醒了?”

白桥定了定心神,知道他此刻已不在天远堂中,便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年轻人答道:“这里是藏春阁,您安心养伤便好!”

白桥又问道:“苏棠……我师兄呢?”

那人道:“我方才见到苏庄主与萧公子在后院。苏庄主伤已痊愈,您不必担忧。您刚醒,还是回到床上休息,我去通知苏庄主您已醒来。”

白桥道:“不必,我自去找他!”

说罢,挣脱了那年轻人的掺扶,那年轻人虽然略有担忧,但还是给他指了方向。白桥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前,尚未推开门便听见了苏棠说话的声音,这才安心下来。他又听到苏棠口中提到“阿桥”二字,便改变主意,躲在门后偷听。

苏棠口中说的是:“累得阿桥受伤,我心中得很是过意不去。”

萧韶安慰他道:“这又不是大哥的错,您又何必自责?”

苏棠又道:“不过这次多亏有阿韶你了,若非有你,我师兄弟二人怕是都殒命此地了!”

白桥听得很不是滋味,暗想:“我终究还是拖后腿的。”

又听萧韶道:“大哥您的伤己无碍,我便要走了。”

白桥心想:“他终究还是受伤了,怎么受的伤呢?”

苏棠似是挽惜道:“你这便要走了?我还想与你再多聚几日……”

萧韶道:“阿燕一个人留在京城,我不放心!”

苏棠便道:“那好吧!我又创了五式剑招,还想与你探讨一番的呢!”

萧韶道:“有你师弟在,还需要我么?”

苏棠摇摇头道:“阿桥不行的!阿韶,在我生平所见之人中,以你悟性最强。你武功虽是我所教,但这套剑法可以说是我二人共同所创,你日后修为断不在我之下,乃至开宗立派,大有所为。只是根基较浅,还是要加强内功修行。”

萧韶道:“谨薄大哥教诲。”

他说罢,当即离去。

苏棠回房时,遇见那名照料白桥的年轻人,又照问起白桥的状况,那年轻人惊讶道:“白公子早已醒了,您不知道?他说要来亲自找您…………”

苏棠不待他说完便走了。他赶到白桥的房间,一推门,见白桥正站在窗前,欣喜道:“阿桥,你醒了!”

白桥轻轻“嗯”了一声。苏棠见他神色有异,以为是身体尚未恢复的缘故,便道:“你方醒,还是多躺一躺。”

白桥道:“不必,你不是说过,习武之人,能站着便不应坐着,不睡觉便不应躺着么?”

苏棠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十多年前说过的话,也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只是少年时那些想法,今日我自己也是不以为然的。”

他说着便在房中唯一一张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方才与萧韶说半天话,已有些口渴了,见到桌上有新沏好的茶,便欲倒一杯来喝。

却听白桥喝道:“等下!”

苏棠吓了一跳,他见白桥身体晃了一下,忙放下茶壶,上前扶住他。白桥猛得一甩手,靠墙倚住身体,苏棠便也松了手。

白桥仍旧别着头,不去瞧苏棠。苏棠静静地看着他,忽而开口道:“你是在怨我此番连累了你呢?还是仍旧在为七年前的事情而生气?”

白桥不开口,苏棠叹息一声道:“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若非我太过胡闹,衔月山庄也不至于今日这般荒凉……”

白桥冷笑道:“衔月山庄有你苏棠一人便够了,又何需其他人?”

苏棠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苏棠又问白桥道:“阿桥,你知道我爹和师叔伯的下落么?“

白桥摇头道:“当年我下山后,便与他们走散,我未见到任一人。“

苏棠又道:“你伤好后便与我回衔月山庄吧!”

白桥道:“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面目回去?”

苏棠不解道:“此话怎讲?”

白桥这才转过头来看他:“当年自师父以下,衔月山庄都寄我于厚望,结果我在你手下连三招都未走过……”

苏棠心想:“原来他记挂这事,也怪我当时只想着与我爹比,也没顾得上阿桥的感受,若是当时留些情面便好了。这点我却是不比阿韶……”便道:“你若是心有不甘,那便再比一场如何?”

白桥哈冷哼道:“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苏棠道:“没准此一时,彼一时。再者,你我师见弟间切磋,又干嘛非得分出胜负不可!我也想知道这些年阿桥你武艺进步如何!若有修行欠缺之处,我也可以帮你!”

他说罢偷瞧着白桥的脸色,却始终想不透桥在想些什么。他口中言称切磋,实则是想点拨白桥武功,就怕后者不领他的情面。白桥将头低下,望向斜处。苏案见他仍旧站不稳似的,便又上前扶他。白桥再欲挣脱,苏棠将他力道轻轻化解,硬是将他扶到桌前坐下了。

白桥看看他,再看看那桌上的茶壶,忽而轻轻叹口气道:“好吧,便依你。”他又拿起那方被苏棠放下的茶杯,“你不是要喝茶么,我给你倒。”

随着茶壶嘴流淌出的茶水中,有一根茶梗轻轻地打着转,而后又沉了下去。苏棠接过白桥递来的茶杯,盯着那枚茶梗望了几许,最后一饮而尽。在他喝下前,白桥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翌日清晨,白桥不辞而别,仅留下一封书信,信中约苏棠半年后于衔月山庄比武,苏棠读着信,坐在前白桥坐过的椅子上,桌上尚留有半壶茶水。他眼望着窗外,轻轻说道:“如此,似也不错……我只是不明白……”